何唯追问:“什么变化?最讨厌人话说一半。”
“变胖了。”
***
原来他指的休息是去健身。
何天奎和田云岚都是健身爱好者,就在家里布置了一间健身室,除了常用器械,椭圆机、划船器之类,还有一张台球桌和乒乓球桌,后者是何天奎的最爱。据说他年轻时就打遍全厂无敌手,去外面比赛也捧回过几座奖杯。何唯还没球桌高时,就被爸爸拉来教着打,说是可以预防近视眼。
何唯平时很少光顾这里,因为懒,而且自恃怎么吃也不长肉,不过倒是跟大多女生一样,买了健身球呼啦圈之类花花绿绿的物品堆在角落里——接灰尘。
周熠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袖T,运动裤。他从门口柜子里取出一副黑色半指手套戴上,走向一只从屋顶吊下来的沙袋。这个大家伙是新添的,通身漆黑,长度足有一米,硬邦邦,绝对是暴力和野蛮的象征。
何唯暗自撇嘴,野蛮人爱好的果然都是野蛮运动。
门口有电子秤,何唯站了上去,定睛一瞧,好像还真长了两斤。
也可能是这个秤不准,浴室还有一个,回去再称一次。
那边厢,周熠开始围着沙袋转圈。
当然这是何唯的观感。细看他脚下动作是有规律的,小幅度跳跃,看起来挺专业的样子,忽然挥出一拳,砰一声闷响。
何唯眨了下眼,往后退两步,免得被误伤。
周熠连打几下,招式凶狠,力道倒不是很大,这才搭理一下杵在一旁的何唯,“你今天这么闲?像小狗一样走哪儿跟哪儿。”
“……”这人说句好听的会死么。
何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虚心求教:“你是怎么要的钱啊?”
周熠像是没听到,专注打拳。
终于停下来时,额角发亮,一溜儿汗水蜿蜒而下,眉心微拧。何唯猜出几分,故意问:“怎么不打了?”
他喘口气,抬手抚上胸前,“抻着了。”
何唯哼一声。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周熠扯了条毛巾擦汗,随口解释道:“以前每天都要打上一阵,几天不碰手就痒,再说任何运动都是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三天不练,”他顿一顿,“会没安全感,练练招式也是好的。”
何唯心里一动,安全感,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好奇怪。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练得跟施瓦辛格似的让别人很没安全感么。
可是转念一想,谁不需要安全感呢。
不由去想他从前的样子——记忆深处,那个安静的少年。
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就意外去世,而他母亲去世时,他也不过才七岁……那是什么概念呢?她七岁的时候,无意中害死一只狗狗,就被吓傻,从此再也不敢养活物。何唯轻轻叹息。
周熠从角落饮料柜拿出一瓶水,在旁边沙发坐下,大马金刀的姿势。
何唯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套摘了,因为出汗显得比平时白了些,手背青筋浮起,握着矿泉水瓶也是很用力的样子。她默默地在脑中描绘了一遍这只手。
然后就听周熠说:“我直接去了他家。”
他拧开瓶盖,抛到半空中,又灵巧接住,“他家标准土豪风格,各种古董不知真假摆了一面墙,还有一只鹦鹉。”
“那个死胖子跟我唧唧歪歪,一会儿说没钱,一会儿说合同有问题。我就顺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说,‘您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但我这千里迢迢的,也不能白来不是,要不就带只鸟回去吧,活的不方便,叽叽喳喳的烦人。’”
周熠喝了一口水。
仰头时瞥了一眼,看到何唯一脸生动,小嘴微张,有紧张还有明显的期待,他眼里闪过笑意,喝完两大口才不慌不忙继续:“刀子扎进墙上油画框,上面穿了根颜色鲜艳的羽毛。”
何唯眼睛大大的,“那鹦鹉还活着吧?”
“当然。他家养的那种叫什么棕榈凤头,市面均价一万几,美元。”
何唯却道:“那油画可能更贵,画的是什么?”
周熠一呆,这个还真没注意,随口道:“好像是个不穿衣服的女的。”
何唯面露鄙视,纠正道:“那叫艺术。”
她又问:“他们吓坏了吧,没说要报警吗?”
周熠又喝一口,“提都没提一句。大概是怕警察还没赶到,就成人肉筛子了吧。别的生意人家里供财神供关公,他家多了一个,长寿佛,怕死都怕得这么明目张胆。打蛇打七寸,这种人就怕跟他讲道理,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孙子。”
何唯心说,果然是穿鞋的怕光脚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周熠这样的人,换以前她也是要敬而远之的,可是如今,她想了想说:“你这样,是欺负小动物啊。”
周熠点头,“估计经过这一次,那只鹦鹉该疯了。”
何唯小声说:“真缺德。”
周熠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追着要听,听完八卦心满足了,没流露半分出对他的崇拜,居然同情一只破鸟。他接:“缺不缺德不知道,只知道我五行缺火。”
何唯一愣:“所以叫这个名字?”
“嗯。”他看着她,笃定道:“我知道你五行缺什么。”
“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好像从来没人给她算过。
周熠拿着瓶子冲她点一点,一本正经道:“缺饭。所以名字里有个口。”
何唯:“……”
“越吃越胖。”他笑着起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留下何唯在原地气鼓鼓。
他差点就说“缺我”,又想逗人玩也要讲究尺度,过了界就不好玩了。
***
回到房间,他从行李箱取出超薄笔记本,坐下时脚搁在茶几上,本子放腿上,顺手又点了烟。开机后,先打开股票软件。
“瑞和实业”持续低迷。
手里其他几支还不错,地产,电商,新能源。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瑞和集团”,一溜新闻出来,扫一眼,挑几个靠谱的点开。何天奎最近很活跃,频频曝光,不是热心做公益,就是接受某某领导的亲切接见,他的目光驻留在那张气度不凡、从容不迫的脸上……
想起不久前看过的一本财经期刊,封面人物就是眼前这位。
父亲去世时,他才二十出头,临危受命,接过权杖,执掌这个庞大的钢铁帝国……他勤勉,有才干,有战略眼光,不负众望,未满三十岁的他就被媒体誉为“国内的钢铁大王”。
他很早就意识到,靠粗钢产量即便做到世界前几,也非长久之计,于是在几家主打特钢产品的国企亏损出让时,不惜出高价收购,在多个省市布局特钢生产基地。08年金融风暴,民企同行减产甚至停产,瑞和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营业收入再创新高。他并未满足于此,深知整个行业的“凛冬将至”,转型势在必行,他把视线投向了新能源汽车。那是在还没有“跨界造车”“造车新势力”这些火爆概念的2010年。
这是那本杂志内页文章的大意。
说的也算实话。
那一期杂志卖得特别好,刚上报摊油墨还热乎着就被抢光,在纸媒式微的今天,简直是个奇迹。除了封面人物长得像明星,有型有范儿,很容易让人把“财经”字样忽略当成时尚大刊,还因内页的一张合影,西装配旗袍,男财女貌,标题是:商界伉俪,携手走过风雨二十年。
周熠不由想到,某一晚,不经意听到的那一通电话。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人。
周熠的视线从屏幕移开,落到那只装着现钞的包上,想到里面缺了一打,他不由失笑,他的钱也敢收,不知道那是他攒的老婆本儿?
又想到她身上的变化,准确说是脸上,眉眼之间,眼神儿里,恋爱中小女人独有的情态……他抖了抖堆积一截的烟灰,然后,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信息进来,他点开,内容言简意赅:继续收?
他利索回复:收。
那边很快又一条:就这么一点点收散股?
他回:不急。
蚕食鲸吞,现在是蚕食阶段。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