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石桌四张石凳，都笼在蘼途树下。这年蘼途花期意外地短，花谢去后，密叶发疯地长，树荫亭亭如盖，遮住正午毒辣的日头。悠悠然坐于树荫下品茶，不失为平生惬意之雅事。
翡翠伏在石桌一角，见人来，“喵呜”唤一声算打招呼，便埋下脑袋假寐再不去瞧他。
离颜施施然落座，挑起茶壶倒得杯中七分满，白瓷的茶杯与浅碧的茶水辉映成画，说不出的雅趣。茶杯还没递到嘴边，忽听远处花枝惊叫。
“小戚捕快醒啦——”
手晃了一晃，茶盅的水泼出溅了白猫一身，它“嗷呜”一嗓子炸了毛，等跳起来看，始作俑者早没了影。
离颜几步迈进小院，戚莫生正倚着门框慢慢踱出来。
她才初醒，身子骨仍虚得很，但脸上已看得出红润的活色。
凤娘找了花枝的衣裳给她换上，两个姑娘高矮胖瘦大致，穿在身上倒也意外地合身。与她往常暗沉沉的着装不同，花枝的衣饰多花俏，菊纹上裳，月牙凤尾罗裙，长发柔顺地从肩上垂下，不算秀美的一张圆脸蛋此时看来也意外地顺眼，连颊边几点雀斑也显得娇俏。
离颜嘴角的笑已经裂到耳根去了，他大踏步上前伸出手：“小捕快——”
戚莫生躲闪开了去。她眼中有难掩的惊艳色，涌出嘴巴的话却是：“你是？”
顿一顿：“素昧平生，请公子自重。”
离颜急眼了，生怕她翻脸不认账，双手扳住她肩膀死命摇晃：“小捕快，你莫不是睡傻了？欠爷的银子不打算还了？你睁大眼睛瞧瞧，是爷！”
她似乎真的不识得他，下意识抽身往旁一躲，脚下没注意门槛，一个趔趄扑在地上。
离颜嘴角的笑还没退去，惊诧、杂着微微的慌乱已一股脑爬上来，全堆在脸上，令他光华无限的一张脸看去有些怪异。
他将询问的目光探向凤娘。
凤娘叹了口气，唤花枝扶起她搀去屋里休息，才对上他眼睛：“公子捕食的妖鬼亡魂总有不干净的，许是罔气迷乱心智，她失了记忆也正常。”
美人儿温润如玉的脸扭得有些狰狞，咆哮：“为何偏偏只忘了爷？”
“不尽然，她也不记得妾身是何许人。”
凤娘摇着团扇扇去热气，很无奈地望他：“往好处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公子须知人妖不同途，几十载光阴一过，她也不过一抔黄土埋下地里。而公子虽元丹尽失，但道行却真真的，虽说人身维持不住几时，但只消回原身潜心修炼个几百年，再度结成元丹也不是全无希望。”
“人妖不同途，人妖不同途。”
他把这句话喃喃念了几遍，也不嫌脏不脏了，委身坐在门槛上，嘴角耷拉，眼光消黯。
“是了，人妖不同途。爷怎么给忘了，莫说是妖，爷纵是人，她三番五次靠近爷也不过是贪恋暖色，也不过是因为她身旁的人连星点温情也吝惜给她。爷怎么忘了，她渴求这温暖连妖都不惧，换个人能给她，爷便又算什么？”
他独身度过千年的光阴，自个寂寞也排遣不去，还管他人孤独作甚？
他坐在屋檐下喃喃低叨一会，再抬头，又笑得风华惹人：“真是的，爷纠结个什么劲呢，爷救她，不过因爷不喜欠下人情罢，只不过……只不过因爷不愿又堵心一阵罢！这番两不相欠，她又自个忘记，省得爷花心思摆脱。”
“公子这般明理，倒教妾身汗颜了。”
凤娘正欲迈步离去，却被他叫住。
“爷明理不代表爷愿吃亏，凤掌柜允的诺，爷还记得真真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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