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想到会这样。”
“你也没料到我会来找你，不是吗？”
她不再回答，步子不同以往的从容凝重反而又快又急，不知是担心还是困扰，夜色与风擦肩而过，除却草叶摩擦之声，依稀能听见城里的热闹。
“在淮城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救我的。”雨师妾略一迟疑，听到他说：“不啻是淮城，石坊、婆桫、翫月野，每一处地方你都会及时赶来，哪怕有时候我足以面对敌人，你还是会出现在我身后。”
突然的坦白让她不适，一时不知所措，所幸冥河到了，周涣小心翼翼地坐下，她探身掬水，洗浊煞气，道：“归如眉乃阴气所化，寻常神器奈何不得，只有纯阳血，你是不是又取用自己的血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周涣逮着机会献宝，“我才没那么傻，只是发现了一个不伤己身而又可以利用纯阳血的便捷法子，灵符上只有纯阳之力并没有血，再加上施了点小计谋，没想到那老妖婆果真上当，笨得厉害。”
“你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我说话对不对？”他又问。
“怕疼别忍着。”她久违地觉得他有些吵闹。
“你听见我对她说的话了对不对？”他继续逼问道。
“煞气蚀骨，再迟疑恐怕目瞽耳聋，追悔莫及。”
周涣躲过手，别扭道：“先回答我。煞气我会处理，你要做的是别再逃避。”
“是。”雨师妾放下手掌直视着他，“可你说得没错。你恨我是应当的，我并无异议，也不觉得寒心。今日之事便当不曾发生过，随后离开幽都，保护自己，好好活着，不要和这件事再有瓜葛。”
“凭什么你认为我一定会怨恨他们，怨恨你？生死我已经不能自己决定，难道如何活着、跟谁活着都不能自己抉择？”他停了停，低声道：“你不是我，为什么要替我这么想？”
这声音已不再是少年，取而代之的是略带沙哑与水汽的嗓音，透过涛声，像琴传进耳朵。
众生记忆抚平煞气中的怨念，没有恨意侵蚀，那双眼在夜色里明净得像两粒照夜明珠，万家烟火、华灯璀璨凝聚其中，明亮得滚烫，她自嘲般垂下眼皮，道：“那你是怎么想？”
“你说得对——人之常情，我确实没那么高的觉悟，可作为一个凡人，难道贪生怕死才是正常？”
得知身份的那刻，他疑过，怨过，寒心过，可师父对他的好是真的，师兄对他的好是真的，每个人对他的好是真的，包括她。
“在寒月刃下救人的是你，在婆桫救人的也是你，在澄天镜和夜宫里紧跟其后的也一直是你，从未变过，从始至终我不曾怪过你。有时我在想，若把当年的你换成我，我又会怎么做。”
在瘟疫四行的城池里拉一个人，说只要献出一个人就可以制止这场瘟疫，那个人会怎么选择？
大街上找个人跟他说给你个盒子，打开的瞬间你可以得到百万黄金，你的父母一生无忧，但与此同时某个角落会有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死去，又有多少人会忍着不打开？
她沉默不语，周涣道：“我并非赞同这种做法，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曾几何时我也是祭台上被选出来祭天的孩子，但面对这种事，反抗永远比埋怨有意思得多。”
“对不起。”
他蓦然停下，看着她垂下头再度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很多时候再多的长篇大论也不如简单三个字。
周涣舒了一口气，笑着凝视着她，手指一点点抚平她的眉头，长风过林，像风抚平树梢翠绿的涟漪，轻声道：“没关系。”
不辞而别一个月，本有许多话诉说，但当真面对面却不知从何说起，二人搀扶着回去，闺臣站在司幽身旁注视他们，雨师妾上前一步唤了声姨姨。闺臣告诉她，自己已经命人将茶馆老板带去幽都城府核对损失财物，被罗刹鸟掳去的人与鬼除了惊吓过度与些许皮肉伤外并无大碍，让她放心。
好端端的中元节徒生变故，原本只是神魔之争，这下妖族掺和进来，事情愈发复杂起来。
有道金色一直在二人身后晃动闪烁，作势要逃，十分碍眼，闺臣笑道：“小姑娘，乱跑什么，还不过来？”
小姑娘又名宋澜衣，小名宋宋，是周涣等人在婆桫结识的孩子，听到有人喊她，僵了僵，半晌从司幽闺臣身后探出头，讪讪打着招呼：“青涯哥哥，雨师姐姐，好久不见呀——”
“妖族觊觎纯阳血趁中元节袭击幽都，宋澜衣你呢，难道婆桫也出事了？”周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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