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的那则新闻标题是：“名门之女庄梦蝶为好友打抱不平”。关于二伯父的新闻则是：“丝绸大王庄怀武谈子女教育。”
“他们怎么还采访二伯父？”庄梦蝶说道，她终于知道了这几天为什么二伯父满脸愠色，想来是他要责怪自己却又不便开口，于是这才有了母亲和二伯母从爻州过来的这件事。
“你二伯父的意思，是要你专注学习。我的意思呢，你二伯父是有道理的，你不要给自己还有家人带来麻烦。”
“我怎么是给家人带来麻烦呢？我做这件事是有意义的！”庄梦蝶很不报气的辩驳道。
秦氏望着庄梦蝶，庄梦蝶望着母亲。
几秒钟之后，秦氏先开口幽幽的说道：“你说的有意义我不懂，那大约是你们这些新式女学生的想法。以我们世世代代的眼光，像这位姓陈的女学生，她的这种做法，多半是不好的，说的重一点，是很丢脸的。”
“但是，陈楚楚的为人我知道，她很善良，她也没有伤害谁，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
“是呀！她也不知道。可是如果她做人规规矩矩，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家人送她到这么好的学校上学，就是为了让她做这样的事情吗？”秦氏的语气温柔中带了些严厉。
“但是……”庄梦蝶低下头，“有些事是想不到的……我们这样做正是为了让人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是，你要想想我们的家庭。你的言行会给家庭带来什么后果。你为朋友出头露面，别人却来找你的伯父。这样你就是给你的家人带来了麻烦。”
“可是，这报纸上说的也是赞许之意。也没有说二伯父有什么不好！”
“即使是这样也不行！”秦氏打段她的话。庄梦蝶觉得，母亲从来没这样严厉过。“你要知道，言多必失，这件事也许只是一个影子，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难保你哪天不会说出不得体的话，做出不得体的事。作为一名大家族的家庭成员，你需要时时考虑整个家族的利益。你二伯父担心的就是这个！”
“妈，我知道了！”庄梦蝶心潮起伏，她将一些还没有说出的话咽下去。她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自己的肩上。
沉默了一会儿。秦氏好像松了口气。
庄梦蝶突然又开口道：“妈，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吗？”她抬头望着母亲。
“什么？寄人篱下？”
“妈！这件事，其实你最害怕的是给二伯父带来麻烦，是吗？妈，这些年，你呆在这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低声下气，做事思前想后，不憋闷吗！我记得小时候，你和姨娘学唱戏都要悄悄的，生怕他们说你。那次去北山庙会，遇到那么大的事，晚上就在迟青荷家住了一夜，回去他们就给脸色，说我们彻夜不归。幸好那次是大伯母和二伯母都要去的，又是祖父同意的，要不然，还不知他们要怎么说你！要是我，早就憋闷死了！还有，就说上学这件事情，家里几个姐姐哪一个读完了大学，哪一个不是早早嫁人的？即使是嫁人也是大伯父二伯父说了算。就拿我来说，若不是我自己要读书，还有妈妈你支持我，怕是我也早就读不成了吧。说真的，我实在是为我以后担忧，不过，不管以后怎么样，不管大伯父二伯父会怎么阻止我，我都要继续读书的，我要像哥哥一样，出国留学！”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眼神坚定的向前望着。这些话原是她反复想过许多遍，此时完全不用思维再组织一遍语言，而是像往竹筒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只管往外倒，直到说的母亲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她。
“留学……”秦氏嗫嚅着。“好……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认命。”秦氏幽幽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庭没有亏待我们，我们也不能对不起他们，对吗？你的几个姐姐，不是不让她们读书，她们也不是没读过，只是没有像你哥哥们读大学罢了。”
“妈，你还记得那时候你说过人各自有命的话吗？”庄梦蝶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噢？好像记得，记不清了，我怎么说的？”
“你说，有人生来富贵，住大房子，穿漂亮衣服；有人生来穷困，譬如小乞丐生来讨饭，可是这难到是小乞丐的错吗？迟青荷那时候读书很好，老师总是夸她诗写的好。可是她后来就不读书了，现在帮她娘看铺子，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大约也就是重复她娘走过的路吧。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我好为她可惜。”
秦氏看着女儿问道：“你说她又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人的命运难道就是一代人重复一代人的命运吗？”
“有时候……人的命，也只有自己清楚……你觉不好，她本人不一定觉得不好；你觉得她可惜，她也许觉得应该珍惜。最糟糕的时候可能是，你为她可惜也没有用……。”
这天晚上，母亲俩在一张床上，说话直到夜深。
……
第二天，六月的傍晚，太阳虽然落下去，身边依然感觉炽热。昨晚的争吵或者说讨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结果。不过，表面上，庄梦蝶是同意了母亲的看法——身为大家族的小姐，自己说话做事必须以考虑家族利益为前提。
她挽着母亲的胳膊在前厅院子的草坪上散步。余辉照在俩人的身上，投下灰色的，长长的影子。
“我害怕，你和哥哥若是有一天都走的远了，我还跟谁散步？”母亲望着庄梦蝶，神情里有些悲欣交集。
“我去哪儿呀？去的远的就把你带上。”庄梦蝶笑着，想起自己昨天说的要留学的话，将挽着母亲的手抓的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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