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日子紧张,但每年陈恒茂都要在自留地里种上几颗小叶子旱烟。大叶子烟种得多产量高,那主要是拿来卖钱的。
也有不抽旱烟的,陈恒茂对面的陈文秀一贯抽的就是纸烟,今天他抽的还是纸烟。陈文秀抽的是公主牌卷烟。公主卷烟一盒两毛钱,一般人只有在过红白事的时候才不得不买公主卷烟招待客人,陈文秀日常抽的都是这个。
现在,陈文秀抽的得意洋洋竟然吐起了烟圈,白得像牛奶一样的烟雾熏得他眯缝起了小眼睛。陈文秀长得干巴巴地本来各个零件尺寸就小,眼睛更小。
“抽纸烟有啥意思!得是钱多?”陈恒义盯着对面的陈文秀心里有气。陈恒义最看不惯洋性子和爱显摆的人,而陈文秀就是一个爱显摆爱吹牛的人,动不动就是他家里过去如何如何富贵,吹得这些过去的穷人吹胡子瞪眼都见不得他。陈文革属于文字辈的人,文字辈的辈分低,他们的经济状况明显好过恒字辈的人。文字辈上一辈人中出过一个国民军的军长,军长做过很多善事,但慈善改变不了他是国民党的军长这个身份。红军五次反围剿,军长参加了后三次,杀得苏区血流成河。一九四九年,国军大势已去,军长也跑到台湾去了,大陆留下的是他的三姨太。三姨太是一个戏子,女人味十足,也洋气,这一点让军长喜欢,陈文秀就是三姨太的儿子。据说军长留了些硬货在他家大房的夹墙中的大缸里,还有人说里面是成箱的金银珠宝和上等的大烟土。陈文秀一天无所事事,但吃喝穿戴样样不愁,所以人们推测这个传说八成是真的。
陈文秀骨子里十分瞧不起恒子辈这些人,因为他们没本事日子过得穷,但新社会让这些穷鬼上了天让他们却低人一等,凭什么,我们也没有偷也没有抢,凭啥,真是奇了怪了,讲理不讲理,我们可不是土匪,我们的家当也不是抢来的,可是这个话他不敢说。但陈文秀不亏是军长的后人,的确善变。眼看无法改变局面,摇身一变成为了拥护新政策的积极分子,比那些贫下中农还积极,那一次运动他都冲在前面,这确实也免除了他许多灾难。面对陈恒义他们,陈文革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依据经济状况暗地里把村子里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他算是有钱人,他暗地里就喜欢和有钱人交往,他这个左右逢源的做法,让两边的人都瞧不起他。陈忠民用书上的一个寓言故事概括了他,说陈文秀就是一只蝙蝠,动物们厉害了他说说自己是动物,看见鸟厉害了又说自己是鸟类。陈恒义听了说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一针见血。
陈恒义挑事,陈文秀不甘示弱,他发黄的眼珠子瞅着陈恒义嘿嘿一笑说你要有钱也抽抽试试。
陈恒义冷冷的看着陈文秀说:“咱就是抽旱烟的命,抽那玩意,莫劲。国家给我发我都不要!你以为老子抽不起。”
陈文秀望着雷公一般的恒义,拍拍屁股嘿嘿了两声就悻悻地走远了,那意思是老子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惹不起咱躲得起。
“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了,真是张狂的没领了。还不是靠巴结人在这里耀武扬威,丢人丧德,说到底不过就是陈文泉的一条狗!陈文泉那么精明能干的人咋认不清人哩。”
“陈文秀这个人势利得很,理他干啥,这号人不值得为他生气。”
虽然陈文秀说的话不是专门指向陈恒茂的,但陈文秀的话还是戳在了陈恒茂的痛处。敏感的陈恒茂一心想发家致富,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穷。赵玉霞说你们家穷根扎在了苦海里,这辈子是拔不出来了。陈文秀的话让他又想起了赵玉霞的说法,陈恒茂顿时萎缩成了一团自卑地想钻到地里去。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哩:“听说老人家病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陈恒茂长叹一声。几十年依赖惯了,他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不测大家还真的六神无主了。
“是愁人,哎,往后这日子可咋过?”陈恒义竟然也是长吁短叹。陈恒义是真担忧中国的前途,但他的心思和陈恒茂在深度和广度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世道恐怕真的要变了。”陈恒义望着天说道。
“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我们这一代人恐怕要活不成了。肯定是有人造下孽了老天爷要惩罚我们了。”陈恒茂说。
陈恒茂说完这些话,大家开始沉默了,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表情都变成了愁眉苦脸悲天悯人的样子。
几个老人如此担心,几个穿戴好一点的文字辈的人却不这么看:“你放心,天塌不下来,离开了谁,地球不照样转?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能吃顿饱饭才是正理。”
“你说的是屁话,国和家能不连着,国家要是有啥,我们这个小家不也要跟着地动山摇。”
“好了些!哪朝哪代我们当农民的不受恓惶?换谁都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操那么多闲心干啥。”
文字辈的人想问题总是实在,他们一提起吃,陈恒茂他们不吭气了,也引得大家开始犯愁,吃饭问题确实是根本问题,什么都代替不了吃呀。每年分的口粮本身就少,孩子又多,吃不饱是自然的事情。已经有人提议大家拉上枣杆出外要饭了。
“听说宏泰已经和孙子出去要饭了,两个人要饭要到了广平镇,还见到了火车,听说为了看火车,他们在火车站上还睡了一天一夜等哩,宏泰真是比我还要心大,我真是服他了。他还说我心大,他比我心大多了。”陈恒义说。
说起陈宏泰,大家想起了他前两天说县长的话,陈宏泰说县长一顿饭肯定能吃一老碗葱花,而陈宏泰的碗里一顿饭只有几星油花。一顿饭,一家七口人最多切一个葱,炒上一铁勺葱花,吃饭挑上那么一点搅在碗里有个意思就行了。陈恒义对他解释说县长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县长是他的战友,这个人和我一样,他要是知道咱们过着这种日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哩,估计都吃不下去还能吃那么多葱花。葱花又不是饭。
陈恒茂本来也想出去要饭。他准备舍脸借钱预备给复员回来的大儿子陈忠实娶媳妇,然后冬天到南边条件好点的地方讨些吃的省点钱粮还帐。在村子里没有结婚的年轻人里,陈忠实算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了。
儿子说回来就回来了,你看,他已经端端正正地杵在了自家院子里了。
看这儿子,陈恒茂这边正犯着难,那边提亲的人就上门了,最后大儿子的婚事竟然没花钱就解决了。赵玉霞经常说好人终有好报,果然,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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