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再三,原本想站起来打和场的几个官员,也都闭紧了嘴。
褚九身量盈盈,冷冷地看着远处这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她举动泰然,嘴角扯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将军说笑了,今日太子府盛宴,褚九也是宫内多年的人,父皇特地拨过来给二哥哥助兴,体现父皇的一片慈爱之心。”
七皇子抱扇而起。
“将军身肩重任,保家卫国,警惕性异于常人,又心系朝廷安危,一片赤胆忠心,还请饮下这杯酒,聊表小王的仰慕之情。”
这七皇子自小天资聪颖,人品敦厚,在诸位皇子当中,才华也数一数二,郑氏家族对他颇有好感。
再加上他的母妃正得圣宠,也顾忌着几分颜面。
郑士康虽然直耿,却并不愚钝。
他放下手上的利剑,双手托起了酒杯,正气夯然地回敬。
“是士康鲁莽了,一介武夫,所得皆是天家恩赐,所以才会思虑过甚,搅了大家的兴致,倒是让七皇子见笑,我自罚三杯。”
说完一手从桌面扫过,三杯烈酒“啯”地一声下肚。
塞漠边寒,常常以酒取暖,这点酒也算不得什么。
误会化解,众人的目光才从郑将军身上散去,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时,台上哪里还有人?
后院假山水帘处。
此地倚山而建,鬼斧人工各占一半,清泠泠的水瀑从高山泄下,溅落起万点飞花。
水边有亭台连着水榭,时常有人打扫,倒是个观瀑的好地方。
亭台边上,点着四盏琉璃灯,烛光细弱,四周混沌一片。
听见前方砸落的隆隆水声,水花溅在手上,激起一股泠泠的凉意。
水榭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剑鞘已经湿透,只见白烟滚滚,一刹那间,又恢复了干爽。
廊道下。
褚九妆粉未褪,转过抄手游廊。
回想着方才的场景,犹自心惊,正欲急匆匆地往房门走去。
忽然,从廊檐的栅栏外,猛地闪跳出一道青影来。一股冰魄梅香隐隐入鼻。
步履匆匆的人惊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来者。
正是方才施恩解救自己的七皇子。
“七皇子安。”
他双目含笑,抱扇作揖道:“九姑娘。”
褚九往四下觑了几眼,蛾眉螓首,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
“今日是太子的盛宴,奴婢一时兴起,闯了大祸,幸好九皇子出面相救,才挽回了太子府的颜面,否则整个舞坊都难辞其咎,九皇子对奴婢、对舞坊的恩情,奴婢不胜感激。”
她一口一个奴婢,全然一副生分模样,七皇子听得难受扎心,欲言又止。
但见她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也知道强难不得,嘴唇嗫嚅了几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九姑娘不必客气,太子是大殷未来的国主,殷澈自然全力维护。你……不必挂心。”
月中浑圆,大地余热未尽,凉爽的晚风袭人,将褚九背上的汗湿吹散。
“如此便好,奴婢还有事,皇子请留步。”
迅速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穿过回廊。
进屋后,她摁住砰砰直跳的心,故作镇定地关上房门。
笙箫丝竹琴筝之声朦朦胧胧,仿佛从天外传来,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空气静谧得可怕。褚九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兀自感到心慌。
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怀念在杏花楼的那些日子。
红花绿草,烟花柳巷,妓女恩客,虽然最终都是钱财交易,却也是各取所需。
鸨母严苛不假,但若真有难处,到底也还有一份人情味在。
运气好的姐姐们,或自己赎身或嫁人,只要攒够了银子,鸨母并不很难为。
“嫁人?……”
心里面想着,她口中楠楠地,竟然嘟囔出这两个字来,却随即摇了摇头,心底划过一阵奢望的苍凉。
浑身疲惫地坐在妆奁前。一鼎缠枝银台上,半盏烛心未灭。
“姑娘回来得好晚,想必是有人耽搁了?”
“谁?”
听得男子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慌忙回过头来,眼光惊慌地朝四周逡巡。
从内室上方漆黑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即便在昏弱的烛光中,也能看出,他穿着紫衣云龙赤金袍,面相严肃冷毅,不言苟笑。
且惊且惧,不知为何,一股怒气从心头腾起,平日里娇柔的声音,也陡然变得高昂了几分。
“三皇子身份尊贵,这样闷声不响地闯入女子闺房,不觉得不妥么?”
话音刚落,他像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嘴角似笑非笑,扯出一丝不经意的嘲弄。
“舞姬,也有闺房?”
“你……”
“刚才七弟对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提起七皇子,她有些心慌意乱,犹兀自强装镇定。
心中正盘旋着,要怎么送走这个罗刹……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语气中隐隐含着威胁。
“三皇子深夜来此处,太子可知道?”
听罢,那嘴角的嘲笑,瞬间化为冷笑。
“呵!一介舞姬,也敢这么跟皇子说话?”
只一瞬间,他的冷笑化作利剑,想要刺穿人的喉咙。
“别仗着二哥宠你,就敢为所欲为?捧杀捧杀,你这出身和地位,任凭你狐媚劲儿再多,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感觉到了她的怯意,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嘶哑。
“好好做事,才有你的好处,倘若敢有二心,就算得罪了二哥,我也不会放过你。”
朱漆的圆桌上,置着瓷器茶壶杯盏,茶水已经凉透。
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把玩似的,一刹那间,壶内便“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
茶水喷出,顺着桌上的锦缎蜿蜒流下,汇积在沿边,再“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碎响在房间内炸裂。褚九看得心惊。
“褚九,你是什么身世,你我最清楚不过,在这皇宫里,我要想处置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唯一的依靠,就是你的价值。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像来时那样,一阵风吹过,无形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偌大的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台前的烛光翕动摇曳,朱红的床踏被映衬得更加红润,窗外夜风吹进来,强烈的不安笼罩上心头。
在太子身边呆了多年,殷夙的为人她很清楚。
从小性格孤敢,杀伐果断,说一不二,不惧权势。
脑海中还在回旋着他方才的话。
她猛然想到了杏花楼,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恐惧,心口莫名地抽疼,浑身发凉,仿佛置身在冰窖之中。
一直不敢问,杏花楼到底怎么样了?
自己……又算个什么?若殷夙真杀了自己,太子难道会为自己报仇?
他是他的亲兄弟,是他的左膀右臂。
而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暂时有利用价值的舞姬。
褚九不敢再想下去,人的自我保护意识腾起,让她掐断了愚蠢的念头。
不,不是的。
回想起七皇子,她忽然庆幸自己做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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