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贺锦书来说,他迢迢千里来到苏州,只是为了替母亲送一样东西。他还是要回去的,母亲还在郴州。
可母亲没能等到他,贺老爷子半月后西逝,葬礼刚完,府中就来了郴州的信,告知贺锦书母亲落水的死讯。贺家管家带他回家奔丧,母亲的遗物里有张泛黄地宣纸,上面临摹了一首易安居士的词,贺锦书读了后,郑重收好。
一月后,贺锦书回到苏州,入了贺家祠堂,成了贺家三少爷。
转眼就是七年后,清朝覆灭,改天换地。社会动荡间,苏绣产业一度低迷,多家绣坊接连关闭。贺志生作为长子接过了家中家业,不甘落后,潜心研究苏绣技艺,贺家以此为契机,更是成了苏绣家族的佼佼者。
贺家人丁兴旺,奈何头上两个嫡出哥哥都不成器,倒是贺锦书,做事端正沉稳,得父亲器重。
夜里,他出了书房,踱步到院内,一个瘦小地黑影闪身进来,刚想问是谁,就见一张稚嫩俏丽地脸庞,接着家丁和丫鬟便追了进来。
“你们找什么呢?”
“回三少爷,厨房里进了小贼,我们正逮贼呢。”
假山后地的小孩子拉拉他的衣角,一脸恳求的模样。
贺锦书问道:“府中可丢了什么东西?”
“并无,就是少了些吃的……”
他摆摆手:“既然没少东西,让人仔细巡视下就好,这样四处逮人,像什么样子?”
打发走下人,他低头望望暗中的女孩,问:“你是何人?”
女孩一身破破烂烂地,捏着糕点不敢望他。
贺锦书吓唬她道:“你不说我可就把他们喊回来了?”
“我只是太饿了……”
女孩把怀中的点心和鸡腿摊了出来,她望望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怯生生地说道:“这个我吃过了……”
贺锦书愣了愣,一时心软。
“吃完就往后门离开吧。”他想着,又多说了句:“世道艰难,别人的施舍只能解一时之困,你若不想再饿肚子,那就得学一手本事。”
话毕,他回了屋子,只留下一地的月光。
贺夫人前几年重病过世,贺老爷陆陆续续的纳了新的姨太太,民国四年,贺家四姨太为他生了个儿子,府中摆满月酒,请了梁家班来唱戏。
四姨太瞥了瞥一旁的贺锦书,刻意取笑,说道:“听说三少爷的娘也是个昆曲名角儿呢……”
贺锦书垂下眸子,不急不恼地回道:“我娘亲会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像四姨太,端茶送水,擦地洗脚,样样都是实事。”
四姨太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原本是伺候贺夫人的丫鬟,可心思不纯,找准机会翻身成了四姨太。
“好了,听曲就听曲,叽叽喳喳地像什么样子。”贺老爷发声止住了想要回嘴的四姨太。
四姨太受了气,认准了要还回来。再点曲的时候,她指定要听《风筝误》。
贺老爷望了儿子一眼,见他脸色虽变了变,但也没说什么,于是应了下来。
贺锦书一开始还端坐着,扮演詹淑娟的五旦一出场,他望着那身熟悉的戏服,再也坐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戏台子。
他进了院子,中秋快到了,夜里的月亮又圆又亮,他一时发觉,这二十一年的人生,从未团圆过。小时候陪着母亲等父亲,后来母亲走了,更无团圆可想了。
穿着戏服的小姑娘就在这时靠了过来,他回过头,认出是刚刚台上的五旦。
他语气难免不善了几分:“谁准你进来这里的?”
小姑娘一脸浓妆,伸手想抹掉,却又想到后面还要上台,只能焦急地道:“是我呀……大哥哥…唉……”见面前的人仍紧锁着眉头,她觉得自己说不清了,唉声叹气的。
望见假山,她眼睛又亮了起来,立马指着说:“五年前,石头后面,点心、鸡腿……你和我说要想不饿肚子,就要学一手本事……”
贺锦书眉头舒展开来,似乎的确有那么回事儿。
“你是那个小贼?”
小姑娘高兴的点了点头:“我听大哥哥的话,进了戏班子学唱戏,现在不会饿肚子了!”
贺锦书倒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句话,让一个小孩记了这么久。
她又问道:“大哥哥是不喜欢我唱的曲儿吗?为何我刚开口,你就走了?”
这时戏曲声又停了,她忙着要赶回去,走之前不忘说道:“我现在有名字了,我叫梁浅,深浅的浅。”
梁浅瘦弱的身子拖着长长地戏服,影子映到了廊上,贺锦书望着,不由地念道:“梁浅……”
再见到梁浅,是在苏州梨园里,她卸了戏装,圆圆地脸庞,一双杏眸仿佛会说话般地。身着水蓝色地布衣,一股乌黑地麻花辫垂在脑后。贺锦书仍没认出她来,只听后面有人脆生生的喊道:“大哥哥!”
他觉得声音耳熟,回头才想到,好像是有那么个叫姑娘,叫梁浅。
刚刚和一位老板谈完订单,贺锦书打算要走的,硬是被梁浅留了下来。
“师傅说我唱地可好了,大哥哥你听了就知道了!”她说着便跑上台,作势唱起来。
贺锦书望着那双水汪汪地眼眸入了神,他摇摇头,脸突然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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