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孔圣人却道,‘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是谓君子之高洁,不为恶主之侵扰。”
小皇帝语似讽刺地道,
“世人皆谓孔圣人一生克己复礼,主张还政鲁君,又有多少人知晓,昔年圣人郁郁不得志之时,竟也起过坏礼崩乐、投奔叛贼的念头。”
“因此朕虽自持科举典制,但读《论语》此节,总是心有余悸,伟哉如圣人,都有不拘君臣忠义之时,何况当今天下之愚儒也?”
安懋认认真真地看了顾柷一会儿,接着便笑了起来,
“陛下。”
他一字一顿地道,
“臣不会仅因陛下意欲废除科举,而妄生废立国君之心。”
安懋笑道,
“陛下,臣没有这个实力。”
顾柷在这一刻觉得安懋笑起来还是好看的,是一种古代士人特有的,很像“圣人”的好看。
“再者,《论语》此节,也不是这般来论的。”
安懋随口即道,
“夫子路昔者之所闻,乃君子守身之常法;圣人得召之所言,乃圣人体道之大权也。”
“《论语》之载圣人于公山佛肸之召而欲往,是为训诫古今儒士,天下无不可变之人,亦无不可为之事也。”
顾柷一怔,似乎觉得安懋话中有话。
他刚想细问,就听安懋又将话题扯回到了之前的伯夷叔齐身上,
“因此,陛下不应因圣人尝有投贼之念,而以为圣人之德不如首阳二子。”
“东周诸侯相争,乃殷商未有之局面,倘或圣人生于殷末,其廉孝之名,定远胜孤竹君二子也。”
顾柷心道,
得了罢,就孔老二那贪吃好名的德性,怕是吃了一顿采薇就受不了闹着要降周了,这两拨人压根儿就不在一条道德水平线上嘛。
面上却道,
“太傅说得很是。”
安懋似是瞧出小皇帝口是心非,又笑道,
“《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赧王虽空有周天子之名,然秦迁九鼎之前,东周诸侯仍祀周室之祭,因此,无论孔圣人是否忠于鲁君,这恢复周礼之心,却总是赤诚可见的。”
“陛下,李太白尝有诗云:‘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说的便是士人入世应济苍生,而非执着于事之可为或不可为尔。”
顾柷心道,
话都给你说完了,你让朕说些甚么呢?
“太傅之于中庸之道,真可谓是臻化入境。”
安懋浅笑道,
“陛下之于人主之学,亦可谓是洞幽烛微。”
两人一番言语交锋之后,顾柷已然没了与安懋共进晚膳的心情,
“不敢当,太傅想的是‘盐梅调鼎’,朕却只道‘赤米白盐’。”
安懋会意笑道,
“看来臣今日是无有与陛下同桌共食之幸了。”
顾柷淡淡道,
“太傅既如此说,便待后日朕寿诞之时,再与朕同席对饮罢。”
安懋低下头,朝顾柷笑着倾了倾身。
小皇帝一掀车帘,独自便下了舆辇。
远远的,就看见吴仁仁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低眉顺眼地向小皇帝献着殷勤道,
“陛下,晚膳都已摆好了,就布在正殿堂屋里呢。”
“好,好。”
顾柷往前走了两步,见辇车又动了起来,才懒洋洋地开口道,
“太傅说他脾胃不适,朕便先让他回去了。”
吴仁仁不敢多问,只是附和着点头哈腰道,
“陛下仁心悯下。”
顾柷睨了他一眼,对吴仁仁现在谨慎异常的态度十分满意,
“不过朕一个人吃饭也没甚意思。”
小皇帝行至殿门前,似是早有准备般地朝旁挥了一下手,动作潇洒得像是那京剧戏台上,扮演曹操的白脸副净向观众展示八十万大军的无实物表演,
“仁仁,去把那个江青云给朕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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