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追去,站在高处,只见那鹿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奔去,璇玑紧追不舍,红色的衣裙拉成一道线,朝着尽头,像是盛夏时一颗滑过黑夜的火流星。
璇玑奔跑之中从身后的箭筒里摸出来一支箭,用玉玦垫住食指,尽全力拉开手中的弓,眯着一只眼,她脑海中回荡着年少时于邙山秋祢时,那人所教授的射猎技巧---肩要如山平,手要弯如月。一连三支箭出去,璇玑滚下山崖前,抛了手中的弓和背后的箭筒,最后看到的也只是自己那支绑着红色羽毛的箭尾径直朝前飞去,在眼前晃动,像极了那年元夕夜,帝都四方楼上点燃的烟火,炽热而耀眼,经久不歇。
阿苏勒眼睁睁眼看着璇玑为了追赶那只鹿,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摔下了山崖,急忙丢下沉重的长弓和箭筒,抄了近路,踩着几块硕大裂石向水边奔去。他终究没有璇玑那样的勇气,敢从那样高的地方,不顾脚下的路,毫不迟疑地拉弓。
阿苏勒赶到山崖下时,璇玑躺在水边的乱石滩上,一手抓住那奄奄一息的雄鹿的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只雄鹿死状惨烈,从断崖上掉下来之前,就已经被一支箭射穿喉咙,跌下断崖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幸好是初春,她又畏惧寒冷,滚下来时有厚重的骑装阻挡,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衣服被锋利的碎石刮烂。
阿苏勒抱住她的腰,将她拖离乱石滩,还未开口问,便看见她脸颊上几道口子,大概是滚下来时被碎石刮得。青丝散乱在身后,随河上横风飘动。一个不懂服输的柔弱女子,阿苏勒也看不懂。
璇玑撑着起身,剧烈地翻滚和鹿血腥臭的味道让她强忍着恶心,用随身的短刀,割开了雄鹿的脖颈,鹿血喷溅在她脸上和手上,融入湍流而去的黑水河中,将三丈宽的河染红半边。她丢掉了短刀,居高临下朝阿苏勒道:“承让。”
斯兰一行人听斥候说璇玑与阿苏勒在黑水河边,面上不露声色,但驾着马急忙赶了去。斯兰见到璇玑与阿苏勒时,璇玑双手拖着那畜生,交给侍卫,狼狈极了,半边脸上还有未干的鹿血,描绘着狼头的右肩裸露在外。斯兰脸色十分难看,脱下身上的黑狼大氅为她盖上。她笑得得意,藏在斯兰怀里,“汗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苏勒一拜,道:“天命大阏氏是女中豪杰。”
斯兰皱着眉头,吩咐让人给阿苏勒再做一把更好的长弓,又急招王胜来给璇玑看伤。身后的勋贵们看璇玑将那畜生的喉咙割开,不禁露出错愕的神情。以前只当她是个病秧子,却不想她是如此。
王胜接到消息从王城赶来,最快也要道晚上。幸好璇玑伤得不重,自己稍稍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和身上的淤青,便能继续上马。杏知为璇玑换了一身深紫色的骑装,锟银色的丝线勾勒出大片蝶恋花,做工细致,当是南齐来的料子,做成北庭骑装的样式,穿在身上倒是别有一番风韵。重新绾了髻,璇玑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骑着青海骢,跟在斯兰身后。按着惯例,晚上是不回王城的,男人们会在大青山的腹地扎营。
流经腹地的黑水河敛去素日里的喧嚣,宽阔的河道有不少急弯,如巨蟒般蜿蜒向山脚下的王城流去。山上仍保留着凛冬的气息,璇玑披着件白狐斗篷坐在河边的篝火旁,雪粒如细碎的盐落进篝火里,消失不见。斯兰今日下午猎得一只老虎,心情十分好,履行承诺让璇玑代替越勤氏抚养般若,晚上又留了后帐大君饮酒。
璇玑抬眼看着漫天的星辰,月色暗淡,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划在脸颊上。后帐大君知道阿苏勒鲁莽,害得璇玑划破了脸颊,亲自送了修复肌肤的灵药来。这药名叫玉生肌,连王胜都说这药价值千金,即便是北庭王城也难以寻得,后帐大君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玉生肌涂到伤处,需要见风才能起效。
璇玑有些乏了,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往事,几年前,她总会做梦,梦到这些场景,一夜一夜地重复着。
冀州城,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北庭铁骑一月屠尽南齐万人,那封冀州守将以血写成的八百里绝命急报在灯火摇曳的夜里,字字入眼如锥心刺骨。再一转,浩浩荡荡的北庭铁骑驻扎在渭水之滨,穿着黄金战甲的斯兰骑着一匹大宛驹,从结冰的渭水冰面上穿行。穿着明黄蟒袍的少年长跪太和宫前,脊背如楠树般挺拔。
璇玑看着十五岁的安乐大长帝姬站在雪色无垠的荒原之上,拖着以热血染就的蟒袍,如何挣扎都找不到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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