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衙役要动手赶人,陈兴见状急忙喝止“让开!”
说着,陈兴由人搀扶着下马,走到队伍前面。
乱糟糟草窝似的的头发,脸上满是尘垢污痕,根本看不清容貌——若不是之前明明白白听到那是女人的声音,陈兴甚至不能看出这人到底是男是女!
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浆尘土,偏又被太阳晒干,便只有那寸寸龟裂、密密麻麻的泥土板子……衣服的颜色、料子?此时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这女人身上的‘衣服’完全没有美观的作用,只有‘遮体’——衣服诞生最原始的作用。
她很惨,但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泥浆满身,一样的惨不忍睹……只身形小了许多,应该是个孩子。
衙役本在驱赶这女人,见陈兴过啦,急忙让道作揖,“大人。”
听得衙役称陈兴为大人,那女人立刻上前。
她不是站着走上前的,而是狗似的爬跪过来!甚至……在爬跪的过程中,还不住的磕头,似乎怕有一丝怠慢就会惹得陈兴走人!
那女人爬跪到陈兴身前,陈兴立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下意识的,陈兴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女人到了陈兴跟前,本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抱住陈兴的腿,可一看到陈兴捂鼻子的举动,那手伸到半空却是硬生生的停住了,只哭喊着,“大人!民女冤枉啊!”说着,又对身后的‘小人’道,“阿宝,过来,你也求求县太爷……”
那小人听了,也是学着女人的模样,跪爬上前,同时还伴着稚嫩的童音,“大人!小民有冤!”
尽管没人说明这两人的关系,但陈兴猜得出,这是一对母子。
看着这对母子的凄惨模样,陈兴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捂住鼻子的手,不知怎的,陈兴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很羞耻。
陈兴伸手想要扶起那孩子,可那孩子看到陈兴伸手,竟然朝后缩了缩。
陈兴收手,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有什么冤屈,说吧。”
女人已是收了哭腔,却带了惊恐,“大老爷……民女的丈夫两年前叫人冤杀在孔井山……民女也知道谁是凶手,可……民女告了两年、整整两年……告不倒啊!”
她说的语无伦次,仅仅一句话,有哭、有怕、有惊、有惧……
有人当街拦县太爷的马,周围已是围了一群人,罗宏俊察觉周围人反应有些不对,便眯着眼道,“有状子吗?”
“状子……”女人喃喃重复一遍,接着也不知送什么地方拿出一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折子。
这女人全身满是污脏,可这纸折子却是清清爽爽,除了墨迹的黑,再没有半点污渍。
这女人唯一算得上干净的或许就是那双手,拿出纸折子,竟是将那纸折子抹了抹,恨不得没有一点褶才好。
女人双手捧着纸折子,“民女以前也递过折子,县衙起初准了,人也抓了……可短短一天,人就给放了……民女又告到府衙、告到臬司衙门……放了抓、抓了放……”
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围观百姓见女人絮絮叨叨说不清楚,便七嘴八舌替她说了起来——
“这个人啊,是普家的儿媳妇普刘氏,丈夫两年前叫人给害死了。状子递到县衙,县太爷早上抓人,当天晚上就给放了;她不服气,又到杭州府、臬司衙门递状子,结果还是一样,人是抓了,一天不到,又给放了。”
“是啊,这普家原本也是个殷实人家,家里也有百十亩地,两年官司打下来,硬是打了个河干海落、一穷二白!这官司在余杭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啊。”
“官司一开,多少钱也经不住啊,宅子没了,地没了,现在娘儿俩窝在破庙里,哎……可怜呐!”
“家产打完了,上半年本来已经消停了,估计是听到了县太爷的清名,这才又起了告状的心思。”
陈兴、罗宏俊俱是一惊:这案子竟然全余杭都知道?
罗宏俊急道,“是谁害死了她丈夫?”
这话一出,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围观群众竟是全都噤了声。
罗宏俊抓住一人想要问个究竟,可那人竟是躲瘟神似的挣脱,接着就往人群里挤,压根没有半点回答的意思。
陈兴见状便问那女人,“是谁害死了你丈夫?”
“王培忠!”普刘氏尖叫一声,口说手画,用几种极其怨毒、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王培忠!”
听到这名字,罗宏俊和陈兴不禁对望一眼:这个名字,两人自到余杭后不知已经听到多少人说过——官员说、百姓说,可他们对这名字都有一个整齐的称呼——王大爷。
今天,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其名……
见陈兴和罗宏俊如此反应,普刘氏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双手捧着的纸折子也掉落下来。
普刘氏浑然不觉,抬头看着天,双手胡乱的抓着,似乎真能抓住什么似的,“老天爷!你是瞎了吗!你年年打雷,怎么净劈好人、怎么就不劈死几个挨千刀的啊!”
她在骂天!
这种行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允许,可现在,所有人只呆呆的看着她,竟没有人出来制止。
她声音起初凄厉,后来却低了下来,一语落罢,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两行热泪也从眼眶流出,“为什么……为什么啊……怎么就不劈死几个挨千刀的啊……”
声音,还是希望……似秋日枯枝上最后坚持的落叶,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凋零。
一旁的小孩见状已是吓得朝普刘氏的怀里钻,还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给普刘氏擦眼泪,“娘、不哭、不哭……”
尽管劝着娘亲不要哭,可他自己却已经哭了。
普刘氏颤抖着捧起孩子的脸,全身兀自颤抖着,呼吸急促、声音不稳,“宝儿,不哭,娘不哭……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虽如此说,可女人脸上的泪,分明更多了。
天上明明挂着白灿灿的太阳,可这一幕落在陈、罗二人眼里,也不知是不是大脑缺氧,眼前竟是一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罗宏俊深吸一口气,蹲下身,郑重捡起地上的纸折子,“你这状子,县尊大人接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