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是我外公留下的。”片刻后他主动解释道,“我建宁那个表兄家里比较有资本我父母走后,他家怕我不懂事被人算计,本来是想带我回建宁上学,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后来过了几年宋叔叔提拔调任,带我一起北上,母家的长辈还不是很高兴,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自己的算盘……不过宋叔叔是个靠谱的人。”
吴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步重华抬手去触碰他额角那块纱布,但被他条件反射一偏头避开了。
“还出血吗?”
“没有,就皮肉上有点刮蹭。”
“小心别沾水,”步重华顿了顿说:“发炎会留下……勋章。”
吴雩扑哧一乐,两人相对而视,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步重华放在边上的手机响了,是孟昭。
“喂?”步重华接起电话,听上去心情不错,尾调甚至有一丁点扬起的感觉。但手机那边隐约传来孟昭几句话之后,下一秒步重华眼底的神情立刻凝了下去:“确定吗?”
“确定,”孟昭也是刚刚到家,正站在自家阳台上,沉声道:“辖区内派出所派人集中搜查洗浴城等可能存在色情交易的地方,正好去的第三家洗浴城里抓住了个洗脚妹,是他们几进宫的老熟人,彼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洗脚妹看了巴老师的素描侧写和李洪曦的照片后说见过这两人,她手机里还有跟这帮人出去喝酒唱歌时拍的照片,里面有一张,疑似是拍到了巴老师。”
步重华把扬声器打开,吴雩不自觉挨近了些。
“让人排查那家洗浴中心的收款记录,以及他们去的那家的监控录像。另外你让现场民警把照片要来,现在就发给我看一眼。”
“行是行,不过……”
孟昭一迟疑,步重华皱眉问:“怎么?”
“……那洗脚妹说,帮助警方辨认的交换是下次扫黄被抓不罚款,给照片的话能不能以后抓到她都别罚款了。”孟昭哭笑不得:“她说她也不干久,不给警察添很多麻烦,最多再过两年就回老家去开服装店。”
吴雩哑然失笑,步重华长吸一口气,撑住了额头。
“不行,”他冷冷道,“最多宽限到三次,另外可以问隔壁防疫中心要两箱避孕套免费送给她。还有过两天记得把这个洗浴城扫了。”
孟昭笑着挂了电话,少顷手机嗡地一震,果然发来了一张照片。
看来洗脚妹是决定接受那两箱免费避孕套了。
步重华打开图片,正中间是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妹勾肩搭背唱歌,背景沙发上倒着三四个醉醺醺的男子,其中一人只拍到小半边背影,在昏暗的彩光中看着有点像李洪曦,但不能确定另外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坐在照片左下角,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正巧面对点唱机屏幕,白净圆胖的脸被照得通明,吊梢眼、肉鼻头,放大隐约可见眉毛上有个明显的痦子。
宁河县那个打印店老板没有说错,单看这人面相倒确实挺斯文,看不出是个奸淫幼女、买凶杀人的混账。
步重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吴雩问。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
吴雩意外望向步重华,只见他久久盯着放大的图片,浅色眼珠一动不动,眉峰在灯光下微微拧起。他白衬衣松开了两个扣,露出的脖颈线条因为屏息而微微绷起,手指拿着筷子僵在半空,许久突然啪地轻响将筷子一放。
“两个月以内我见过的人都不会忘,”他喃喃道,“我见过这个人,而且……而且就是这个角度。”
这是个自上而下的角度。
可我为什么会从上往下地看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站在高处往下看?
“巴老师能听见大红龙的声音,他不可能被抓,你骗我!你骗我!……”
这个人是否跟警方有某种联系,或具有提前探知某些政策和动向的社会关系?
李洪曦不同寻常的掩护,被称作“大生意”的人骨头盔,最开始警方对祭祀杀人的错误判断,五零二专案侦办过程中可能向外界透露消息的任何纰漏……
步重华闭上眼睛,照片上昏暗糜乱的背景仿佛印在他脑海中,随即距离拉远,背景切换。“巴老师”仿佛活了过来,他疾步向前,穿过百叶窗……
百叶窗。
仿佛乱麻中一闪而出的线头,步重华的记忆顺着它抽丝剥茧,闪电般再现出那一刻情景他站在分局二楼会客室的百叶窗前,挑开缝隙往下望去,一辆轿车停在大楼门前台阶下,阳光反射金属车顶上一个苍老蹒跚的身影险些滑倒,车门边有个青年抢上前扶……
记忆的镜头钉在那青年身上,随即旋转、放大,清清楚楚映出他白圆斯文的脸,和随时随地都像是眯着的吊梢眼。
“……”步重华看向吴雩,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喂。”
“怎么样?”吴雩有点紧张。
吴雩与步重华对视,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
数辆警车唰拉停在居民楼下,廖刚跃出车门,一边打手势指挥现场刑警,一边匆匆对手机回答:“是步队,是我知道了……探组已经分散到目标研究所、他儿子家、公司和几个经常去的地点,我们现在到了目标家楼下……是,一旦发现随时向您汇报!”
廖刚挂断通话,断然一挥手:“走!”
“谁呀?”
咚咚咚!!
一名老太太推开防盗门,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刑警已经按住她迅速挤了进去:“哎你们!”
廖刚举步走屋,背手站在客厅门口。
整个家装修古色古香,花梨木多宝阁上摆放着各色玉器,墙上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一名老人坐在红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还摊着报纸,老花镜后射出严厉的目光:“你们这是干什么?来抄家吗?”
廖刚没有回答,这时只见一名刑警从书房里匆匆走来,将手里的相框递给他:“廖副!您看!”
照片上七八个学生簇拥着眼前沙发上这名老人,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略微白胖,笑容可掬,眉毛上有一颗鲜明的黑痣,赫然是年轻了几岁的“巴老师”。
照片下方一排烫金字样:社科研究所实习结业惠存。
“陈老,”廖刚把照片向陈元量面前轻轻一丢,居高临下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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