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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谔在外毫无分心之念,只觉得天道轮回,让上位者如今也饱尝了他一届平民的哀痛。

他忽地想到儿时与父母流离,被智空责打,那陈家村飞来的灭村横祸,芸娘欢天喜地回到凤翔却惨死曹家,十七苍白的脸、凉沁骨髓的冷。还有不知关在何处、被人取食的十一。他悲愤不已,心中哀凉。

“是啊,如果早晚是死,又何必这般折磨,何不痛痛快快给个死法?只是蝼蚁偷生,人亦会苟且度日。我们一路从威州到这洛阳,又何尝不是求个活法。如果当日在威州庙内,我知道会这般痛苦,宁愿一死,也不想承受这得而复失、失而不得的痛苦。”廷谔心虽哀恸,可是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不是不会哭,而是这一年多来,他的自责懊悔,早已在夜阑人静时盗走了他所有的眼泪。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不多时,宣和殿外便起了脚步声,院门外竟是蒋玄晖,婢子忙进殿内通禀,方才引蒋入得宣和殿中。

廷谔心中颇是几分惊诧:“这蒋玄晖昨日才杀了先帝诸子,今日竟然还有脸来这宣和殿?前些日子,太后常差人去请他,他这尊佛爷可是岿然不动,不屑前来这孤儿寡母殿中。”

蒋玄晖进殿后,廷谔虽看不见几人容貌表情,却因着绝佳的听力,将殿内情形听了个分明。

“昨夜玄晖奉元帅之命宴请诛杀诸王,虽是为人胁迫,却也万死难辞其咎。今日本无颜来见,可是微臣心中惶恐难安,更放不下陛下、太后安危,故此前来,还请陛下、太后降罪微臣,一死以谢天恩。”

太后敛去了泪水,哭声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我自能明白院使的难处。只是未想到这高处实在不胜寒,现下已是步履深渊,只求院使能呈告梁王,我们母子只求一身性命、安稳度日,别无他想。还望院使能在梁王跟前为我母子求情哀告。”

“太后,您这是何故?万万不可啊。您是君,我是臣,岂有君拜臣的道理。您快快起来。”

“还请院使答应我们母子,代向梁王讨得一条性命。”

“母后!”少帝不忍母亲以太后之尊向臣工俯首。

“太后,您先起身。您如此行礼,实在是折煞微臣,令微臣惶恐啊。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天下人定要将玄晖视作不忠不义之臣,食肉寝皮、剥肉拆骨啊。”

里面的太后貌似方才起了身,痛哭道:“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只能仰仗院使您了。只要能饶过圣上性命,万死不辞。只求院使能在梁王面前为我们母子美言。”

里面哭泣声不止,皆是太后求告蒋玄晖之语,毫无责难他诛杀诸王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蒋玄晖方从宣和殿中出来,轻舒了一口气,脸上比进去时更是神采飞扬,轻步向外走去,消失在那斜阳之中。

廷谔看着那人,心头旧恨,直想上前抽刀,可是他不能。他又一次忍住了心底的焦火。

哪知那边刚走,殿内又是轻声啜泣,亦不似前般,只觉得无力得很,说是在为诸王哭,倒不如在哭自己。

“母后,难道你我就此婢颜屈膝,以求苟延残喘嘛?”

“我的儿啊,我们母子已在刀俎之上,如何能不忍气吞声?如果只是我一人,恨不得早早随先帝去了。可是,我不能啊。只要你能活下去,这皇家尊严、太后尊崇,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我只有你了,也只求能让你活下去。”

“母后,我知道您为了儿臣甘愿尝尽天下苦,可是,儿臣不仅仅是您的儿子,更是大唐天子、万民之主,如果连最后这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儿臣生不如死,宁愿一死以全李唐之尊。”

“我的儿啊,你切不可这么想。母后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母后,这天下已经在那人手中,我也不过是个挟制天下的棋子罢了。待到无用之时,便弃之一旁,届时,便是身死国灭。汉献帝刘协、晋恭帝司马德文、前朝恭帝杨侑,哪个禅位之君,最后能苟全性命于新朝?”

“我的儿啊,你切不可这么想。母后查过史籍,那魏元帝禅位后,就作了37年的陈留王。或许,你也可以从那朱温手中讨得一条性命来。”

“母后……”

“你现在是先帝唯一的骨血,如果你也失了信心,只是一味求死,那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向先帝交代?你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但更是先帝与我的儿子啊。你忍心教你父皇九泉之下魂魄难安嘛?忍心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嘛?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殿内哭声难止,直教殿外的阿德等宫人洒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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