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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毫不理会,继续喝第二口。酒的滋味并不好,只是千般痛来万古愁,惟愿梦里作魂游。

未几,十一便酩酊大醉,口中嚷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野漠风平处,惟闻似雨来”“十七”,泪流不止。

果然这十一再无逃跑之意,那许谦以为是那茶、酒里下的迷药作用显著。过了没两日,这许谦在朱友裕心腹的再三游说下,朱友裕终于调了一营牙兵,五百之数,由都指挥使调配,听从许谦指挥。于是,这一队人马便带着十一绕道威州,躲过当地节度使,沿着十一的记忆,在陇山中行军。

十一浑浑噩噩被绑在车中,偶尔使尽力气看一眼外面。两年前,芸娘、十七她们还活着,满怀希望地在山林中逃奔,只为一条活路。今日,却俱作魂飞,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十一每每想到此,便头疼欲裂。

行着行着,终于来到了熟悉的陈家村下山之道,期间一处焦黑,昭示着那里曾经发生过火情,更有部分尸骸在侧。十一趴在车上,给这队人马指路,心中不禁悲愤。就是在这条路上,良玉等人遭到樊义成的偷袭,全员尽亡。

山路不平,车马颠簸,车内的十一不禁流下泪来:如果他们没有救山下的村民,好生隐居、不去多管闲事,便不会有这滔天惨祸,那往事一一浮在心头。转而,十一又欲狂笑,戾气横生:他们灭了陈家村,今天,便要借着他们的刀,为良玉、陈家村大小报仇,“杀尽天下所有忘恩负义之人”。

十一心中毫无任何迟疑,再无以往杀人杀活物时的羁绊,相反,有一丝兴奋、有一丝狂喜。

车马终于在二更时分来到村外。十一手戴镣铐,给许谦、都指挥使画了进村的道路以及路旁可能有的陷阱、适合的阵型,如果樊义成他们没有改动的话。想来,他也不会想到会有陈家村故人来寻仇罢,毕竟已经一年半过去了。

三更月圆之时,都指挥使兵分两路,一半摸入村中,未多时,火矢流星,村中燃起了大火,熟睡中的人被惊醒,纷纷跑出屋来,另一半在村口结阵等待,如驱赶牛羊一般,用火势兵马将那村人往村口赶。

整个村子如火海一般,村人往外跑,又遭遇了村口的牙兵亲卫,哪里是对手,那反抗的青壮纷纷被箭矢射杀,而在后亦有追兵。这阖村上下拥在一起相互踩踏,只得投降。

待到卯时,晨光熹露,村里火势还没尽灭,村人脸上皆是乌黑之色,围在村口犹如堰塞湖。许谦看得村众如此多,欣喜过望:这哪里是人,这个个都是闪闪发光的金铤。

十一站在许谦身旁,找寻着樊义成的身影,终于在人群里找到那个人。他转身对着一旁的许谦道:“许詹事,你曾答应我让我亲手杀一人。”

那许谦蟹眼斜睨,颇是不耐烦:现在的十一,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之前那些条件,他哪里还记得?

许谦冷冷道:“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讨价还价。”

十一看着他,久久地盯住许谦,继而哈哈大笑,笑得许谦心中疑惑。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你以为他们都是彭族人吗?哈哈哈……”十一在旁狂笑,说罢便用尽力气、趁两旁不备,抽刀欲杀进那人群之中,无奈脚下镣铐,根本迈不开大步,摔倒在地上。

许谦冷笑哼了声:“不自量力。”

十一虽然未能得手,但这动静却不小,惊得人群往这边看来。忽而有人喊道:“啊,是他们来报仇,是神医来报仇了。”人群哗然,似受惊一般。

十一被两个士兵拎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人群,邪魅地笑着,喊道:“樊义成,是我十一回来报仇了,为良玉,为陈家村上下千余口报仇来了,你们今天统统都得死。”

人群里焦躁不安,顿时要抢夺往外逃,一时躁动,那兵士们纷纷举刀挥去,血流一地。只听得十一狂笑不止,在那晨曦之中,形状骇人。

许谦看人群骚动、牙兵动手,颇是着急,想着虽然人多杀几个无妨,但是一路迢遥,路上只能挑青壮带着,老人孩子怕是难带,所以合格的肉灵芝并不多。所以着急地出声制止骚动

“我们不会杀人的,大家放心,只要各位跟我乖乖去汴州。”

可是人群里谁还听他的话?各个皆想着逃命。

十一狂笑着:“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今天就要为陈家村偿命,尤其是你樊义成。哈哈哈……”十一虽然被两个牙兵从身后扯着,可是身子却一直戮力向人群倾着,似乎要迈步向人群走去,骇笑间脸上涨红、青筋暴露。

“良玉?哈哈哈!他没死,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樊义成一向是不怕死,此刻知道是故人寻仇、跑不掉,便冲着十一挑衅起来,一步步拨开人群向十一走来。

现场大乱,许谦声、杀人声、人群呼天喊地声。然而,十一却在这嘈杂里只听到了樊义成的声音,止住了狂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嘶声喊道:“你说什么?良玉没死?”

“但是比死了更痛苦。哈哈哈!”

十一使尽力气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牙兵根本拉不住:“不可能,不可能。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啊?”

“你要是看到个浑身被火烧遍毁容、像鬼一样的人,就是他了。哈哈哈。”樊义成步步向前来,炸腮阔颐扭着笑来,浓眉羊目更显阴狠,“每天他都被锁在他家的宅院里,整个村子一眼就能看到,日日浑身屎尿,哈哈哈!你要是看到那场景,也会觉得特别可笑。哈哈哈!”

十一愤从心起,怒目圆睁,发狂一般要往前去,可是身后牙兵并不让他如意,只能看着那樊义成在人群里大笑。

转瞬,十一冷静了下来,往回走了几步,来到许谦身边幽幽道:“许詹事,杀了他们,现在就杀了他们。”

许谦着力控制人群、试图阻止流血冲突,又怎理会十一这般狂乱之语。

十一疾声吼道:“许詹事,他们都不是彭族人。”

那许谦蓦地呆了一下,难以置信,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骗了你,他们都不是彭族人。这里只有一个人是彭族,但不在人群之中。”十一语声泠泠。

许谦反应了会儿,忽地“啪啪啪”地给了十一好几个耳光,高声咒骂他。随后吩咐牙兵抓过几人检视耳后是否有红色胎印。

待牙兵在远处摇头时,许谦怒不可遏,又给了十一几个耳光,发疯一般地让牙兵再检视。

就这样一再又一再地检视之下,许谦终于明白自己上当受骗。那都指挥使本跟着许谦做升官的美梦,却不想是这样的结局,恼怒异常,连带着对许谦也侧目而视,对着牙兵号令:“杀”。

这一声令下,先前隐忍的牙兵们纷纷横刀所向,箭矢齐发。大约过了片刻,那人群终于变成一滩血肉,漫地堆积。

许谦气堵了心,拿过鞭子抽在十一身上。十一却不发哀声,看着那一地鲜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樊义成,以及一些熟悉的王家村脸孔,狂笑不止,那笑声直令一旁的牙兵疑心是不是疯了。

“说,另一个彭族人呢?”许谦抽了半晌,直把十一抽得倒在地上。

伏身在地的十一喘着气,连连应声表示愿意带路。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良玉,即使可能会给良玉带来另一场灭顶之灾,可是孤身天地间的他,此刻满心都是再见良玉。

绕过一地的尸骸,十一在前走着,一夜的火势早将陈家村烧得面目全非。那曾经的祠堂、村学,世荣序楷的家,尽皆付之一炬,只剩下黑色的灰烬,烧完的没烧完的,黑洞洞如深渊一般凝视着众人。

每走一步,十一的心就紧了又紧,那往日的欢笑晏晏似乎俱在眼前,那昔日的读书声郎朗犹在耳畔,那阖家欢愉的场景、中秋月夜的笛声,以及芸娘的满足恬淡、十七那一笑中无限春风……一步步,椎心泣血。

那一路,是十一此生走过的最漫长的路。他越过村中的檐巷,穿过街甬,爬上良玉家的山坡。柴门依旧在,不闻故人声。日月悬万里,举世却森森。

风送来一丝大火的余温,血腥气尤甚。十一望向那院里,庭前玉树逢霜雪、早作枯木寂沉沉。那里一地的屎尿,一根铁链,唯独没有人。

十一满心的失望,旋即又欢喜起来:良玉没有死!良玉果真没有死!而且,他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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