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何要捉十一?”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言哥说,那梁王朱温的妻子病重,是个献药的好机会。”
“前几日你一早看江言不在,就知道有人要来抓我们,为什么?你是否早知此事?”廷谔语势逼人。
俞真真吓得浑身发抖,在那里哭着坦承:“言哥前一晚与我商量此事。可是我拒绝了,让他不要做非分之分,真的,我真的没有从旁帮忙,否则我又怎会通知你们逃跑。”
廷谔听后,心中怒火大盛:“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早点说,就不会有这样的惨祸。他们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怎么忍心为了一己荣华就要将他们送往地狱?都是你们害死他们的,你们统统都该死。”话声未落,廷谔便一刀刺向俞真真,拔出,又刺。直刺了五下,方才冷静下来。似乎眼前之人是江言。
身后的令姜并不懂得死亡的可怕,只是看廷谔生气、那俞真真满眼惊惶与不可置信、口中吐血倒地,才觉得有点害怕,在后面抱着廷谔的腿,直说着:“哥哥,我害怕,令姜害怕。”
廷谔将那染血的七屠刀在俞真真的汗衫上擦了又擦,直令那白色衣服上染得朵朵红梅枝开。
“令姜,不要害怕,睁开你的眼睛,记住这个人,记住:所有忘恩负义的人,都该死。”廷谔的脸上毫无表情,之前愤怒的情绪重归于平静。
廷谔本想搜些吃的、找些盘缠吃食皮袄上路,却不想惊动了船夫,只听一声大喊“杀人了”,邻近几只船都闻声点起灯。廷谔只得匆忙间逃下船来,什么物什也没带。之前逃跑仓促,盘缠早就不知丢在了哪里,现下可算得上是身无分文,连备用的过所也被雨水泡得没法再用。
天地之地,去往何方?廷谔一时没想好,去那汴梁?怕是如何也靠近不了朱温。思来想去,决定去原先既定的洛阳,去那里先碰碰运气,找个机会翻进城去。
洛阳本是大唐东都,漕运四通八达,虽然曾经流乱,但在朱温重臣张全义经营下,却比长安富庶不少。反观长安,自黄巢攻略开始,多年未能有效治理,早失了辉煌。因此,廷谔想着富庶之地,哪怕是讨饭,想来也要好一些。
行了没几日,便传来了朱温妻子张氏薨逝的消息,令那廷谔十分震惊,思来想去,看来十一大约未被及时献给朱温。而坊间、军中流言也甚嚣尘上,毕竟那可是这世间唯一能劝得住朱温这个瘟神的人。
据说那朱温得知张氏病危,连夜兼程赶回开封。此时张氏已是形销骨立、骨瘦如柴,那朱温不禁执手痛哭、大放悲声。张氏撑得一口气,就是为了见朱温最后一面,此时迷糊中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勉强睁开眼,悲咽难言。朱温紧紧握住爱妻双手,痛诉衷肠,情到伤心处,七尺男儿亦是老泪纵横。
张氏一向知道丈夫囊取天下之志,更夫妻相伴二十余载,深知其秉性,长叹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奄奄道下临终一语:“夫君既有鸿鹄之志,非妾所能知。但妾有一言,夫君英武过人,诸事不足虑,惟有戒杀远色四字,恳请夫君时时谨记,切勿冤杀部下、贪恋酒色。妾泉下有知亦能瞑目矣。”说罢,便撒手人寰,悄然离世。
为何张氏死前如此叮咛?且说这朱温一二事,广为军中、民间所传。
有一次,朱温正和自己的幕僚及山水游客坐在大柳下。朱温自言自语道:“这棵树应该做车毂。”众人连连应声称是,更有几个游客起身谦恭之态:“确实应该做车毂。”
不想这朱温却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听人说书生们喜欢顺口玩弄别人,如今看下来,果然不虚。车毂必须用榆木制作,柳木岂能做得?”又对左右兵士说道:“你们还等什么?”
那数十人,竟因一句附和之语,尽皆殒命。
又如,朱温长子朱友裕奉命前去讨伐朱瑾,那朱瑾兵败逃走,朱友裕却未乘胜追击。朱温知道后雷霆大怒,怀疑朱友裕与朱瑾暗中勾结,故意轻纵朱瑾。朱友裕害怕被杀,只好躲进深山。张氏固知朱友裕并无叛反之心,见朱温要杀儿子非张所生,便私下派人将朱友裕寻回、弥合父子关系。
朱友裕果真听了张氏的话,负荆请罪。但朱温依旧怒气大盛,下令处死朱友裕。张氏闻言,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到朱温跟前,拉着朱友裕的手痛哭道:“他若真是谋反,还会回来?他既回来请罪,便是没有谋反,为何你还执意要杀他?”朱温见她如此,方才赦免了朱友裕。
但,若是没有张氏及时阻止,这朱友裕怕是早就身首异处、冤死在父亲的急躁暴戾刀下。
这张氏虽然一介女流,不仅心慈仁善,与朱温成互补之势,更是战略眼光卓巨,是朱温帷帐里的幕僚。
朱温生性粗浅、暴躁易怒,张氏时常劝诫、出谋划策,不但内事井井有条,兴兵作战、军政大事亦是决断有据、切中要害,令朱温受益颇多、钦佩不已,遂收敛了不少性子,调和了朱温与手下大将间的关系、减少了君臣间的内部消耗。
且凡遇事不决时亦时常征求张氏的意见。有时朱温已率兵出征,中途却被张氏派的使者赶上,说是奉张夫人之命,战局不利,请他速领兵回营,朱温便即刻下令收兵。
朱温每次狂躁、想杀人时,只有张氏敢站出来劝诫,挽救了许多无辜的将士,因而汴军中,张氏声望颇高。可是张氏就此驾鹤西去,便再也无人能约束朱温。故此,张氏一死,消息很快便传开了,街知巷闻,无不痛惜,更是人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朱温这样的戾虎。
那冯廷谔听了这七嘴八舌的传闻,心中却只是担心:既然十一未被及时献给朱温,不知现下何处?如果落在这朱温手中,怕是生不如死。若是如此,倒还不如救活那张氏,最起码或许还能得到善待罢。唉!
前路冥冥,不知何时才能救得十一出来。人事沉浮,这朱温势大,从他手中夺人,犹如痴人说梦一般。廷谔心中晦暗,低头带着令姜继续沿路乞讨、打野,期望早到洛阳,先妥善安置吃得一口饱饭。
华阴到洛阳,本不是太远,但带着个孩子一路乞讨的廷谔,愣是紧一程、慢一程地走了半年之久。正在长身体的两个人,面黄肌瘦,眼睛里透着饥饿,但每次要来食物他都是先喂给令姜,直等她吃得肚皮饱饱,才把剩下的扫荡一空。他记得良玉序怡待他的恩情,记得十一、十七对他的嘱托。他冯廷谔就算是死,也要把令姜这孩子抚养长大。
或许是关中经营有道、招抚流民已久,故而还算富庶,时常能讨得些吃的。又加上这天气暖和,实在饿得急了,那廷谔便带着令姜打野,捕鱼、捉兽,有时食物充足,便多待上些日子。
因令姜貌美伶俐,即使是作为奴婢、瘦马,价格亦是不菲,所以廷谔便时时带着令姜、提防着人贩子,须臾不离其左右。而正因如此,令姜小小年纪,不知人事辛苦,只觉得天地广阔、甚是有趣,在廷谔闲时便缠着学那武艺,事事都要帮忙,力气更比寻常儿童大了不少。虽然开始时不敢杀鱼、杀小动物,但久了,便习惯成自然,善于用刀,更果敢非常。
廷谔时常不多说话,但那小令姜却还是个孩子,时常左东右西问个没完,有时也被小令姜逗得直笑。
稚子虽小,却坚韧不逊少年,反而时时用快乐反哺、哄逗着沉默伤心的廷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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