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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谈,颇教一旁调教乐工的江言有点印象,只因为那荒诞不经的故事被那老道儿讲得振振有词、又被在座者羞辱得面赤耳红,直令人捧腹一笑。而不想今日,他江言却有幸亲证了“肉灵芝”之秘,竟是真有其事、真有其人、真有其效。

这船没两日便行到了咸阳,泊在岸边。这咸阳本是京兆下辖,四通八达,消息漫天飞。江言因采买吃食下了船,却在那城内听得坊间各种传言,诸如皇帝在京中如何不安,那朱温在皇帝面前又是如何傲慢,又传言说朱温妻子张氏病重、他爱妻心切才着急班师还镇,否则定是要把那凤翔再围上一年半载。

“什么,朱温的妻子张氏病重?”江言心里顿时活泛起来。那民间一向传言说朱温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惧内,对妻子言听计从,也有传朱温这半壁江山,张氏亦是功劳不小,甚至有传朱温昔年在乡里时便思慕张氏,更有阴丽华之叹,还是黄巢小将时遇上了裹挟在流民中、曾经的宋州刺史张蕤的女儿张氏,八抬大轿娶之为妻,从此甚少染女色。总之,各种传闻不一而足,唯一共同点便是:有“瘟神”之称的朱温与其妻感情甚笃,恩爱异常。

这江言直叹这张氏病得巧妙、正合时宜,心内生出献药一计,只是思来想去,在这咸阳毫无故人引荐,怕是要被人冒功贪赏、赔了夫人又折兵。此事还须得细细琢磨,反正这一路去洛阳,不怕没个万全之策。

一日后这船便行至华阴,距朱温屯兵的河中府并不远。这江言将这华阴故交知朋挨个捋了一遍又一遍,方想起个故人来。

898年唐朝廷升华州为镇国军,而那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长期依附岐王李茂贞,是其政治和军事上的盟友与附镇,据关中险要屏敌。但是天复元年901年十一月,朱温率军进抵华州,韩建不敌出降,改投了汴军门下,是朱温轻松拿下关中的重要原因。天复三年903年华州又赐号感化军。

这江言在凤翔教坊时颇有大名,时下韩建宠幸的妾室杨柳娘原是岐王李茂贞府伎,曾受教于江言,是其一手培养、由李茂贞送给韩建的礼物。论起来,当年江言算得是这杨柳娘的恩师,形如再造,若没有他量身定做的一曲西楼春,她柳娘如何能享得了这等荣华富贵?

这江言便打定了主意要去寻那柳娘将自己引荐给韩建,想来她应该不会拒绝。当夜,他便将此事告诉了俞真真,谁料那俞真真却是不答应。

“他们可是有恩于你我,咱们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可是,真真,你想想,此事若成,你我便是泼天富贵享也享不尽了。”

“不行。救命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这种以怨报德、背信弃义的事,绝对是要遭报应的。”俞真真的话里透着对未知的恐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普天下最朴实的信仰。

“报应?这乱世中哪个得了现世报?你看那个个称王称将的,哪个手底下不是白骨森森?那春风满面的节度使,哪个屁股下累的不是孤坟空冢?你要说报应,那我宁愿遭报应,也要享遍荣华富贵。咱们这低贱的乐籍出身,走出去,个个都把我们当玩物,高兴了给个赏钱,不高兴了给顿耳刮子,就是那平头百姓,也要在背后骂一句下贱胚子。这种看人眼色的日子我过够了,也不想你再日日笑脸承欢他人。”江言语出愤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咱们的前程考虑,可是这不义之事,怕是会招徕横祸啊。而且,你想想,哪里就那么巧,让你我赶上了?万一他们不是你口中所谓的彭祖后裔,只是寻常人,那到时如何收场?怕是连小命也要交代在这儿了。你以为那富贵龙床,就那么好攀附嘛?万一一个好歹,便是粉身碎骨啊。”俞真真情词恳切,满是忧心。

“不会的,我相信我绝不会看错。”江言虽然语中笃定,但心里却也有了一丝犹疑。

“万一呢?万一那日他们给我饮的不是血呢?万一是误会呢?那你又当如何自处?我看此事,你还是不要做了,太危险了。那王爵显要,哪个是能轻易戏耍的。言哥,你就听我一句,就此作罢,休要再提了。”

俞真真看着那江言,要他给个笃定的承诺。其实于俞真真而言,此事更多是心下愧疚,但要说丈夫错了?却也不见得。她只是切实地担心自己丈夫,担心即使得了富贵怕也要日日提心。举头三尺有神灵,她胆子小,受不住,所以不敢去想那富贵、去想那人上人的日子。

江言看俞真真憔悴着急的模样,不忍心她多思多虑,便应喏了一声。但心里却还在反复掂量俞真真的那个问题:会否看错?

世人不解青天意,空使身心半夜愁。那一晚上江言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左思右想、搜索枯肠,确定自己应该不会判断错。这滔天的富贵,光是想一想,便欣喜难耐,何况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他江言一辈子卑躬屈膝、奴颜婢色,不就是希望有一日能苦尽甘来作那人上人嘛?他熬了近四十年,低三下四、卖艺又卖身,做尽了那腌臜事,不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吗?如今要他放弃?绝无可能。

当夜,那江言趁俞真真病体初愈睡得沉稳,便悄悄下了船,直奔那华阴城去。这一路上他直觉得脚下生风、身轻体健,恨不得能一步三十里。每走一步,便觉离那荣华富贵更近了一尺。虽是夏日闷滞,却倍觉春风得意步履轻盈。

一早,晨光早已熹露,那俞真真发现江言的被窝根本就是冷的,上下寻找却不见踪影,心下便知丈夫去了哪里,怕是此刻正在邀功请赏、带兵来捉拿。

她犹豫了下,要不要告诉十一他们?如果说了,万一丈夫真的领兵来却寻他们不见,怕是没有个好下场。但若是不说,他们几人怕是活不了。她急得在屋中左右徘徊,盘桓了两刻钟,终究忍受不住煎熬,去到甲板上。那几人用过了早饭正在那里看着江边风景、华山险峻,叹着这造物主的神工鬼斧。

“十一、十七,你们几人快点走。”

十一几人回过身来,看着一脸慌张的俞真真,心中有点疑惑却更是往下一沉,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们几人快点收拾行李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之间如此紧迫?”十七问话中满是焦灼。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那官府就要派兵来捉拿你们了。”

“官府?捉拿我们?为什么?”十七还是没听出个头绪。

“唉,你别问了,快走就是了。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真娘,你且缓口气镇定些,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十一看着这俞真真,实在想不明白何事如此惊惶,又为何事须劳官府大驾,毕竟他们在这华阴与人并无仇怨、素无过节。

“你们快走就是了,何必要问那么多。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你不说清楚何事,我们几人又怎知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到底往哪里跑,又要躲藏多久?”廷谔一脸冷峻,言语迫人。

“唉,总之,与那肉灵芝有关。你们快走就是,不要再问我了。快,快走吧。”

听到“肉灵芝”三个字,几人脸色突变、满是煞白,相顾一视,不由得冷汗都要冒出来。霎时,几人便抱着两个孩子奔也似地回到舱中,简单收拾了行李,冲下船去。

那俞真真立在船头看着那几人逃命的身影,心下便如明镜:看来丈夫所料,果然不差。现在放他们几人走,也不知是对是错。

河水生风,直送清凉,她的心中更是波澜万丈:人是她放的,恩情她即是还了如果被抓回来,那便怨不得她分毫。但一句真心话,丈夫与恩公,孰重孰轻?那富贵又是否真的如浮云粪土?

看那俞真真神色惘然,口中却反复徐吟着“男儿争富贵,劝尔莫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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