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精大惊失色,只得揣好册籍,一溜烟似地冲出了阎王殿,认蹬上马,快马加鞭地向转轮王府飞驰。转轮王府建在青城山的山脊上,门前有四个家丁把守,两个挎刀,两个持戟,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像古书里仗势欺人的恶奴。
家丁们见有生人骑马飞奔而来,以为是有人强闯王府,一个个挺刀执戟,如临大敌,把地煞团团困在核心。地煞一声冷笑,也不答话,拔出青锋宝剑,身形一转,光影匝天,快逾闪电。家丁们手里的刀和戟,折的折,断的断,一个个倒在地上哭爹叫娘,哎哟喧天。
进得府来,地煞也不认得路,到处重门叠户,曲径通幽。看上去处处相似,却又处处不同。也是机会来了,恰好有个茶童端着托盘路过,地煞轻轻地勒住了的脖子,厉声喝道:“快,带我去转轮地狱。否则,小命不保。”
茶童吓得面如土色,尿了一裤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把地煞的鞋也弄湿了,隐隐有股又骚又躁的怪味。茶童带着地煞七弯八绕,穿过三道门禁,走到两扇铁环铜兽的铁门前,战战兢兢地说:“到了,进去就是!”
地煞拍了拍门,铁门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回声,像紧咬的牙关,根本就没有开的意思。地煞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凝听,可以听到鬼魂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呼啸的鞭子重重抽在鬼魂身上,发出了一声声沉闷的钝响,刀子一样剜着地煞的心。
正苦思无计,铁门旁的一扇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满头珠翠的小丫环。小丫环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空空如也。看来,小丫环是给鬼卒们来送吃食的,脸上隐隐还有些泪痕,明显的是受了欺负。
机会难得,地煞一闪身,鬼魅似地从侧门里飘了进去,把守门的鬼卒撞了一个趔趄,扯起嗓门大喊:“闲杂人等免入,你他妈的瞎了狗眼?”
地煞勃然大怒,反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只听见啪啪两声脆响,鬼卒脸上登时现出了两只血手印,肿得像个猪头。
转轮大殿里吵吵嚷嚷,只见两只硕大的在不停转动。鬼魂们在鬼卒皮鞭、木棍的驱赶下,自觉排成了两排,漠无表情,逐个逐个地验明了身份,被鬼卒押进了轮上的吊篮。
吊篮随着轮子碌碌转动,转到什么地方停下来,就堕入什么道。有堕入人道的,有堕入畜道的。堕入人道的哇哇大哭,堕入畜道的哞哞乱叫。人不同,命也不同。
其实,所谓,有点类似于人间的摩天轮,值班的鬼卒启动电闸,转轮就开始像风车一样碌碌转动。既有一半听天由命,又有人为操控的成份。这就为鬼卒们敲诈勒索,提供了土壤和空间。不难怪人世间流传着一句俗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在另一只转轮下,传来了一阵阵的怒骂声。声音尖厉,高亢,中气很足,震得大殿也嗡嗡发响。看样子,像白眉!地煞精神一振,疾步赶了过去。
只见几个鬼卒死死摁住了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转轮也转到了半空中,吊篮直指畜道,是猪。渐渐地,老头的双脚变成了猪蹄的样子,身子也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猪,人畜不定,变幻难测。
老头凶得很,倔犟地昂起头来,重重地一跺脚,愤愤不平地大喊:“想我白眉纵横天下,英雄一世,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倒落在你们几个贪婪的小鬼手里,堕入畜道,托生成猪。老子不服!”
“白眉,你不服,也得服!你一无银子上贡,二无关系可找,三还打伤了我们两个鬼使兄弟。你不变猪,谁变猪?你不堕畜道,谁堕畜道?”一个官长模样的人,双手叉腰,对着白眉破口大骂。
地煞火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轻轻一推,就把那个官长推了个狗吃屎。然后,他轻舒猿臂,一手一个,轻轻地拎开了那几个摁住了白眉的鬼卒。只一扯,就把白眉从吊篮里,从转轮上拉了出来,变成了猪蹄的双脚也渐渐地恢复了原样,猪尾巴也不见了。
“你是谁?敢推老子!”官长模样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我有阎罗王的册籍,白眉阳寿未尽,还可再活十年。”地煞扬了扬手上的簿册。
“推得好啊,推得好!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这位就是我经常给你们讲的,阎罗国水陆兵马大元帅,我转轮法王的外甥女婿,我的救命恩人陈旦。”不知什么时候,转轮法王宋武站在大殿之中,冲着地煞点了点头,接着又说:“大帅,你来,就是我宋武最大的荣幸,我还看什么籍册?”
地煞办完事,骑马回到泉台镇,已经是下午二、三点钟了。他刚走进帅府,亲兵头目李建就迎了上来,拱了拱手,忧心忡忡地说:“大帅,欣樱公主已经等了你大半天了。这不,正在书斋里坐着呢!”
说完,李建长长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在地狱,公主的刁蛮有目共睹。
公主,欣樱。地煞有些诧异。他跟公主虽然共过事,曾经上下隶属,有过一段工作上的交集,但基本上没有私人感情,更谈不上什么情谊。可人家毕竟是公主,阎罗王的掌上明珠,怠慢不得。
地煞走进书斋,看见欣樱正坐在他专用的椅子上,在欣赏他写的一首汉诗。地煞是个怪人,对古体诗不感兴趣,也最讨厌平仄押韵,在诗的形式上,作了一些大胆的尝试和创新。昨天晚上,他就写了一首苍茫之上还是苍茫。诗中写道:
时空辽阔,尘世无边
紫云谷早已风烛残年
紫阳堂的碧草,无始无终在轮回
曾子教子的场景何时重现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究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垢,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零,遥望父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见到地煞进来,欣樱有些不好意思,可她显得特别开心,红着脸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陈大帅,小女子正在欣赏你的大作呢!写得太精彩了,尤其是这一句: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更是经典,绝!”
“谬赞,谬赞!”地煞憨憨地摸了下脑壳。
“过份的谦虚等于骄傲,我可是从来不夸人的。”欣樱十分妖娆地看了地煞一眼,眸子里盛满了亮晶晶的汁液。
其实,欣樱是和父亲阎罗王大吵了一场之后,赌气跑出来的。一来是散散心,二来是想找个机会,向心上人表明心迹。当初,欣樱以为地煞是个书生,文思敏捷,才华横溢。
没想到地煞还有一身好武艺,尤其是征讨罗刹国,一举就拿下了铁槊公主,一手五彩飞蝗石,简直是追星赶月,泣鬼惊神,不是浪得虚名!自古美人爱英雄,欣樱更是如此。
欣樱之所和父亲争吵,不仅是观点不同,还有些利益上的矛盾。在阎罗王看来,地煞是转轮法王宋武的外甥女婿,就等于是他阎罗王的敌人。让敌人当上了阎罗国的兵马大元帅,就等于自杀,就等于在自己身上绑上了一颗定时炸弹。
可欣樱却不这么认为,对着父亲咆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亏你还是个皇上?”
“皇上怎么了?皇上也吃五谷杂粮,皇上也有切身利益。”阎罗王狠狠地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真是让感情蒙昏了头,这个地煞有什么好,那么好的机会,宋武没有除掉。如今,又拿这个地煞来恶心我。如果他是我阎罗王的女婿,这个元帅可以让他当。”
“爸,他和桑吉还只是订了婚,只要没结婚,我就还有希望。请你相信你女儿的魅力,好吗?”欣樱泪光闪闪地看了阎罗王一眼,接着又说:“爸,你也太小心眼了,给我一点面子,行吗?”
“那我的面子谁给?人言可畏啊!你难道跟桑吉去争,去抢,去做个二房,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我丢不起这个人。”阎罗王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接着又说:“欣樱,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拿这个地煞当过自己人,我让他去镇守泉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就是想造反也有个缓冲,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名义上当的是水陆兵马大元帅,能够调动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都是几艘破船。”
“老奸巨滑!”欣樱狠狠地一摔门,拂袖而去。
不知怎么的,欣樱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地煞。人哪,都是些怪物,尤其是在感情面前。虽说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可它也必须具备几个条件,就像植物之于空气、水份、阳光。欣樱赌气出门,骑在马上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泉台,就走进了帅府,坐进了地煞的书斋。
地煞和欣樱讨论了一下诗歌,又看了一会儿书,欣樱眯起眼看了看太阳,大胆地提议说:“陈大帅,我想去看一看落日,你陪我一起去,行吗?”
“嗯,嗯。”地煞点头响应。
两个人说走就走,也不骑马,也不带随从,一起迎着夕阳走向草原深处。大地真辽阔啊!漫天金灿灿的牧草在晚风中汹涌,一浪接一浪地涌入了黄昏,涌入了莽莽苍苍的地平线。黄昏里的尼罗河,就像一河红旺旺的铁水,滚滚西去
夕阳渐渐地沉落下去了,天地间一片空明。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群麻雀,不停地在天空盘旋,翻飞,叽叽喳喳,纷纷扰扰,弹丸似地直冲云霄,如漫天的黑雨,遮蔽了那轮浑圆、浑圆的落日。
欣樱张开双臂,迎着晚风和夕阳,大声地的吟诵起来: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究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地煞看见,晚风吹拂着欣樱如瀑的长发,像一面猎猎的旌旗。她的脸上泪光闪闪。地煞愣怔了一下,也接口吟道: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垢,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零,遥望父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猛可地,欣樱突然侧起身子,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煞脸上亲了一口。地煞惊呆了,有些晕眩。欲知地煞接没接受公主欣樱的主动示爱?两个人能否修成正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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