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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奇怪的是,除了客栈里固有的陈设,茶几上还放着三只红漆木托盘。一只木托盘里,放着荔枝和葡萄。荔枝和葡萄水淋淋的,看上去还十分新鲜,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一只木托盘里,放着两套干干爽爽的新衣服。衣服颜色鲜艳,摸上去软软的,质地很好,像是纯棉的,穿在身上大小刚合适,衬出了妮可婀娜的身姿。这是谁呢?就像早已知道她已经被雨淋湿了一样,她想瞌睡,就给她送来了枕头。

第三只木托盘里,放着一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高脚杯是那种普普通的玻璃杯,但在穷乡僻壤的平驿镇,也应该是少有的稀罕物。酒却不一般,是那种原浆酒,产自法国的波尔多庄园。倒在杯子里,漾一漾,色泽殷红,像血,喝在嘴里有一股子橡木和松子的味道。

除了好奇,妮可还有些恐怖。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她看不见的人,有一双她看不见的手,在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安排好了她所有的一切。能掌控她的心事,洞穿她的内心。算起来,除了上帝和先知,谁还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妮可绞尽了脑汁,也找不到答案。

妮可是吃着荔枝和葡萄,喝着红酒,穿着干爽的新衣服睡着的。反正摆也摆了,放也放了,不吃,不喝,不穿,就是浪费。生活就是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她就是对不住上帝,也不能对不住自己。说实话,那种吃饱喝足的享受和惬意,不是有点爽,而是非常爽。

睡在梦里,妮可还在想着那个看不见的人,那双看不见的手。可妮可搜肠刮肚,想痛了脑仁,也想不出那人长什么样子?想不出,她就干脆不去想。她把自己彻底放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梦乡。

妮可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太阳就像一只长满了毛的金龟,湿漉漉地爬出了地平线,抖下了一个晚上的寂寞和疲惫。微风吹在脸上,温柔,潮湿,有一种爽爽的感觉,就像人精嚯嚯吹响的口哨。妮可的心快乐起来。

茶几上,妮可喝光了的空酒瓶,剥下的荔枝壳、葡萄皮,吐出的荔枝核、葡萄核,依然还在,一片狼藉。看样子,三个木托盘没人动过。可在妮可的床头柜上,却赫然放着两个新的托盘。妮可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

一只托盘里,放着妮可最爱吃的鸡蛋煎饼。鸡蛋黄澄澄的,一看,就是那种农村来的土鸡蛋。饼呢?外焦里脆,拌了葱花,醮了芝麻,吃在嘴里香喷喷的,既有糯米的酥软,又有葱花的香味。

另一只托盘里,放着一只黄皮包袱。妮可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里,除了洗漱用品和几套干爽的换洗衣服,还有四锭银子和二根金条。银子呢?是那种没有掺过假的、成色十足的官银。金子呢?妮可用牙齿咬了咬,硬得很,是那种没有任何杂质的千足金。

一路上,妮可警惕了又警惕,小心了又小心,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神经末梢,还是没有发现那个看不见的人,找出那双看不见的手。也难怪,人跟人都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也不会把幕后黑手四个字写在脸上。

在妮可看来,人人都像,又人人都不像。雾里看花,似是而非。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是大掌柜邹强?扒手头头毛永忠?还是人精自己?妮可百思不得其解,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如坐针毡。

妮可迈开一双丈量地球的脚,从桃花落走到了杏花开,终于在五月里的某一天,一个日薄西山的日子,到达了苍南县城。她的心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

本来,大掌柜邹强要给她备一匹脚力好一点的骏马,被妮可婉言拒绝。千里寻亲,贵在一个寻字,重的是历练和过程。而骑在马上,就有走马观花之嫌,很多美好的细节,都会一笔带过,难免会有遗珠之憾。

苍南县,归仁川郡济源府管辖,跟四川一样,是一座山城,四周有苍翠的群山屏障。妮可之所以选择一路向北,也不完全是碰碰运气。她听空空堂的扒手们议论,有人在北方看到了人精。再说,凭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她也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在苍南县城,妮可找了家好点的客栈住了下来。奇怪的是:一路上,总有人像上帝和先知一样,预知了她的行程,掌控了未来要发生的一切,提前给他点好饭菜,订好客栈,自己白吃白住,还不用掏一分钱。

起初,妮可还感到新鲜、好奇,慢慢地就有了些反感和厌倦。试想一下吧,一路下来,时间也不短,妮可就像个透明人,没有半点秘密可言。就好比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脱光了所有的衣服。一想到这里,妮可就脊背发凉,有些后怕。

怎么办呢?妮可也试着反抗,逆来顺受不是她的风格。她故意七弯八绕,找一些偏僻的馆子吃饭,一些人迹罕至的客栈住宿。可结果还是一样,饭菜、房间都已经有人付了账。就像有人预先截获了她的心灵密码,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样。

妮可隐隐觉得:自己已经陷进了一张网,一张深不可测、牢不可破的大网。她就是网上的一只粘虫,你越是挣扎,命运的丝就勒得越紧。

苍南县城不大,人口也不多,方圆二、三平方公里,人口二万不到。市面却极其繁华,街衢四通八达。住房都是些老式建筑,飞檐翘角,不乏秦砖汉瓦。

妮可多了个心眼,专拣人多热闹的地方钻,集市、茶楼、商场是重点。在妮可的潜意识里,人精谋生乏术,身上又没有余钱,要想活命,就只有重操旧业,在人多的地方下手。

可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妮可信心满满,在苍南县城转悠了一个多月,连人精的一根毛都没有捞到。自己反倒出了名,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她叫妮可,是从南方来的,找一个叫人精的傻大个。在一般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一个脑子进了水的人。不然,谁愿意在大海里去捞一根针?

妮可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明知道毫无结果?她也不想放弃。用一句文艺一点的话说:我们既然选择了诗和远方,就只有继续流浪。可她却怎么也浪漫不起来。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吃了一点免费的煎饼和水果,打定主意,起了个大早,向更远更北的仁川郡进发。

仁川郡位于傲来国的最北端,再往北,就北海龙王的地界了。因为临海,所以境内水系四通八达,河流众多,素有水上威尼斯之称。鱼,贱如萝卜白菜。

人户之间来往,靠一种两头尖的小船,当地人叫木艇。还有一种船,挂着灯笼,饰以流苏,由妙龄女子掌舵、操舟,陪吃陪睡。当地人叫花艇,艇上的妙龄女子称为船娘。说穿了,花艇就是一座流动的妓院,有点类似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依红偎玉,夜夜笙歌。

妮可找了家临水的客栈住了下来,租了条小艇,每天早出晚归,在城内的各个集市、茶楼、商场转悠,出没。可一连三十多天,还是音耗全无。人精就像一滴水,已经彻底地从人世间蒸发。

不行!妮可灵光一闪,萌生了变换身份、深入底层的念头。与其自己在明处折腾,不如把自己也变成一团黑暗。也许暗处更血腥,更丑陋,可它也更接近真实。

怎么个变法呢?妮可苦思冥想。要想摆脱那个噩梦,永远离开那个她看不见的人,那双她看不见的手,又谈何容易啊?更何况,自己在明处,那人有暗处。那人对她了如指掌,自己却一无所知。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妮可一边吃着一块煎饼,一边在街上闲逛。突然,从路边跳出一个小乞丐,冷不防抢走了她手上的煎饼,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没命地往前狂奔。小乞丐也许是饿疯了,气喘嘘嘘,步子也有些踉跄。

不知怎么的,妮可突然来了精神,一阵风似地追了出去。她跟着小乞丐七弯八拐,走进了一座贫民窟。窟里的房子是由纸板和木棍搭成的,低矮,潮湿,到处堆满生活垃圾,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小乞丐吓得不轻,紧紧地抱住家里的一根木柱,死活也不肯松手。妮可摩了摩他的头发,笑了笑,索性把剩下的二个煎饼都塞给了他。把个小乞丐乐得眉开眼笑。

临出门的时候,妮可趁人不备,收走了一套乞丐晾在麻绳上的烂衣服,草草地卷了卷,揣在怀里。长这么大,这是妮可第一次做贼,第一次偷衣服。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脸红得就像油锅里的虾。

当然,乞丐也有乞丐的好处,接地气,知冷暖,看尽世态炎凉,尝尽人生百态。更重要的是:妮可听乞丐们说,丐帮松鹤堂的堂主张楚凤被官府抓了,以谋逆罪论处,秋后问斩。丐帮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说什么的都有。

可妮可身为一个乞丐,却对丐帮的事情一知半解,也漠不关心。她在乎的是人精。她女扮男装,寄居在一座破庙里,每天竹杖芒鞋,沿门乞讨。乍一看,满脸脏污,鹑衣百结,跟乞丐根本就没有区别。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一转眼就到了七月。七月十五是老百姓放河灯祈福的日子,仁川河两岸人山人海。市民们扶老携幼,万人空巷,把个河岸挤得水泄不通。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叫盂兰盆节河灯亦称荷灯。是老百姓对先人的深切缅怀,祈求未来的日子风调雨顺。在寻常百姓的眼里,好日子不靠奋斗,而是上天的恩赐。

本来,妮可是不愿去趟这河浑水的,她不信命,也不信上天。可她架不住乞丐们殷殷相劝,只好也来凑个热闹。在大家撺唆下,做了一盏绿莹莹的西瓜灯。人跟人都一样,乞丐也有祈求幸福的权力。

仁川河蛇绕蛇弯,浩浩荡荡,就像一根明晃晃的索子,串起了无数个村庄。一轮满月就像一朵向阳的葵花,缓缓地、缓缓地爬上了天空,皎洁,明亮,灿烂,在大地上洒上了一层清辉。天上的星星辉映着河里的灯火,使你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堂?

妮可神思恍惚。她被这美丽的灯河所深深震撼。多么壮观的景象啊!一盏盏河灯五光十色,千姿百态,从遥远的天际蜿蜒而来,恍如满河的星星,汇成了一条鳞光闪闪的金龙,又随着汹涌的波涛蜿蜒而去。

朦胧的泪光里,妮可双手合什,站在水边,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河灯。目送西瓜灯在水中打了个旋儿,火焰闪了闪,汇入灯河,摇摇晃晃地向远方流去。妮可又一次有了撕胸裂肺般的感觉。

妮可正在伤感,河面上传来铛铛两声锣响,一艘官船张灯结彩、劈波斩浪而来。船上鼓乐喧天,笙歌阵阵,一众官员坐在酒桌前,喝酒猜拳,有说有笑,不时响起满堂的喝彩。甲板上,舞女们轻歌曼舞,莺姿蝶彩。

影影绰绰的灯光里,乞丐们指指点点。一个说,看,那个穿红的是郡守一个说,那个穿白的最帅,是郡里的总捕头还有一个不服,藉词反驳说,还是那个穿黄的最有气质,虎背熊腰,气宇轩昂,有帝王之姿。

无意之中,妮可顺着一个人的手指头望了过去,目光就像长了倒钩一样,立马就在那个穿黄衣的人身上定格。天啦!那人长身玉立,白面无须,不是人精又是谁呢?他怎么和郡守、总捕头混在一起?

妮可一声尖叫,不管山高水低,顺着河滩,一口气朝官船追了过去,双脚溅起了一朵朵的水花。无奈官船愈漂愈远,水越来越深。她弯下腰,挖了一把河泥,铆足了劲,远远地朝官船扔了过去。

河泥在半空中霰弹似地炸开了,零零碎碎地落下来,在河面上溅起了一个个的水泡,迅即就被大水冲走。“人精,等等我,我是妮可啊!”妮可一边追,一边喊,悲壮的声音在河面上久久回荡。欲知妮可见没见到人精?有情人能否终成眷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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