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补充。
“闭嘴,到了,到了。”
兰朵忽然停下了脚步,把手指比在嘴唇上,比出噤声的手势。
两个马仔连忙捂嘴,以表听命。
“煞气,怎么这么重的煞气。那是人死后,灵魂得不到超脱,留滞在凡间的怨念所产生的。”
沉默了许久后,兰朵忽然说,她的声音刻意地压得很低,像是带着无比的沉重。
眼前的炼狱场景,令这位自认见识不凡的少女也不由地重重倒吸一口灼热的空气,那是仿佛来自炼狱里的烈火所散发出的炽热温度。
依稀能推测出这条被火焰包围的村落,曾经祥和安宁的模样,村子里的村民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自给自足,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一片森林,不为世事所纷扰,勤劳的男人们扛着锄头在田间耕作,温婉的女人们踏着纺车,编织四色的毛衣。
沿着村子边缘的小溪流水潺潺,溪水边,嬉笑的孩童们奔跑追逐,偶有大人呵斥声响起,要求他们不要跑得太远,不要玩得太疯。
年迈的老人在溪边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下静坐,皱巴巴的老脸上咧着一嘴稀疏的黄牙,笑呵呵地吓唬那些水边打闹的孩子们,说小溪里头可是住着会吃小孩儿的水鬼,谁要是不听话,水鬼可就要吃掉那个不听话的小孩呢。
想象中平静与美好此刻已被野火烧尽,热浪卷过,燥热空气里飘荡着零星的余烬。
过往有多美,当下有多痛。
那是绞心的痛。
烈火恣意的扫荡下,朴素又陈旧的木屋接连塌倒,窜起妖娆火苗的木椽轰隆地滚落在地,靠在某堆分不出姓名的枯干白骨旁。
散落在地上的这些白骨早已看不出生前的模样,只能但凭白骨身上无力垂陷的单薄衣衫,能够靠记忆搜寻曾经那些熟悉的人。
衣衫很单薄,被蔓延出来的火焰轻轻一撩就再无踪迹,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被无情地抹掉。
分明昨日里还打过声招呼,有些还一同吃了个饭,今日清晨的道别时,那一张张前来送行的面孔都是那么的鲜活明艳,明艳得仿佛像是在记忆里刻意加深的色彩。
不过半日,那声再见,就变成了再也不见。
许雄愣愣地站直在这片烈火掠过的废墟前,他攥紧猎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有无尽的愤怒在这个魁梧男人的身上爆发,他死命瞪大欲裂的眼眶,瞳孔里猛地飙升起暴烈的怒火,比起眼前这场地狱烈火,只大不小。
怒火下,他平静地抽刀,刀尖直至空无一人的火场深处。
他知道浓烟和烈火之间,会有人在等他,那个人一直在等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是昔日老友之间的久别重逢。
许雄痛恨这位老友,因为他没有来由地知道这位老友所做的所有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他发怒起来。
为了令他愤怒起来,那个人毁了他的家,那个人屠尽了所有他熟悉的人,现在那个人的手里,甚至还提着他孩子的头颅!
“怒吧,怒起来吧!曾几何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愤怒的人呐!你的怒火,将点燃这片苍穹!”
黑烟中,那道嘶哑的声音仍旧在高歌,歌颂一篇早已落幕尘封的诗章。
“嗔,醒来吧。那么久了,这座世界居然还没有终结。”
烟火纷飞,那道嘶哑的声音由远及近。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死亡,死亡!那是所有的终结,也是一切的伊始!”
“极乐之地将不再遥远,你我这样的人,是旧世界的终结者,更是新世纪的创始者!”
“怎么?嗔,你还不愿醒来么?!”
浓烟褪去,一张熟悉的脸庞缓缓浮现,冲天的黑烟张开成的幕布里,他的眼里摇曳的妖光像是午夜里的飘荡的游魂,又像是夜的君王座下的一位忠诚的神将。
“陈耀明,你这个杀千刀的。”
许雄咬牙吐字,歪咧扭曲的声线,似要扯断那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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