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抓空时,他侧首微惊,只见她随意甩动手臂,却不妨这衣袖宽松飘逸,随着主人的无意而漾出一朵转瞬即逝的莲花。再看时,她的手臂已如轻飘飘的棉絮般旋离了他,那一刻他的手似有僵硬的迟钝,只来得及捕捉到满手空气。
其实,这僵硬还有一份自恼在内。只因醒悟刚刚那一瞬间,他竟把她当成了从前狩猎的那些女子,几乎是习惯性的伸手碰触。这动作于他而言并无多少意识。而当他意识到时,便十分鄙弃这习惯伸出的手。
将她和那些人相提并论。这本身不止是对她的无礼,也是对己眼光的侮辱。
思虑清晰之后,云西昂目光一凝,却见她不再看着窗外,改为低头盯着衣袖。
兀自想了想不觉失笑,于是好心建议道,“需要我为你找来剪刀么?”话尾语气里不无自嘲,暗想换做周子曦,她会否这般恨不得裁去他碰过的衣裳?
伊悠然睫羽微抬,看了他一眼。除却初醒那一眼,这是她第二次的正视。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云西昂失神,仿佛一直以来畅想的绝世名画突然一天便以这微弱的一个眨眼作为开始,继而生动地活了过来。几乎是无意识的,他低喃:怎会这样美……
她的美,令他抓着高塔窗台的手倏忽收紧,那一瞬间云西昂顿生冲动:将这个女孩就此锁在掌下高塔。
再度回望眼前冰雪丽容,他目光里闪烁隐晦的暗涌。有一个冷峻的声音在心中补充:永远属于他。
仅止一个假设,便令他胸口如有无尽喧嚣鼓动,激烈叫嚣让他将之化为现实。
但理智,令他压下了这一翻涌。他内心又暗暗惊叹竟会有这般跌宕的情绪。是因为她的确如斯美好,还是因为他想要接近的渴望已被那人遏制多年?
翻滚的心湖被日久精于算计,凡事但求衡量利弊得失的灵魂稳稳压制下去,云西昂终于将他的思绪高高扬起,仿佛一个站在惊涛岸边的观海者,静静打量眼前因她而起的汹涌。
此刻,塔下,局势再次陷入僵持。
七个身影虽来势凌厉,但奈何人数有限,又悬于高空,后力不继,此时如蜘蛛般分居一个高度,错落七个方位,暂时不能再往她的窗口靠近。
伊悠然此刻却陷入短暂回忆,过去七年,偶尔住在浮云别墅时,曾听见牧场深处传来隐约的训练声。当时以为声势不大,数量大约不会太多,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被压制之后,因为太满而稍稍溢出来的些许声响吧。
还真是七年磨一剑。
“你有很多需要打败的人?”从思绪中回来,她忽然这样问。不,或许这不该称之为问。她的神情没有丝毫提问之人的求知欲。淡然如天边浮云空悠,沉静似潭中冷月无声,至始至终不见被劫持的慌乱,仿佛真在和他窗前闲话赏月,这份气度从容倒也不令云西昂惊讶,若非如此,反倒不像她了。
只是这般宛如镌刻在灵魂融没入骨血的冷然,时而令他心中生起叹想,也不知这世间究竟是否有何人何事,能够令她露出惊慌失措?
“不是,”心中所想不过如风掠过,云西昂其实应答很快,难得能与她聊天自然没有让她久等的道理,“我视作对手的人不多,只有一个。”是啊,只有一个,却已抵得过千军万马。
想到那个人时,他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逐渐淡去。也许和他一起讨论那人的是她,两者在他心中皆地位特殊,这一回他陷入沉思的时间多了几秒,不知不觉中已把视线移向窗外。
也就是这几秒的放松,惊变突起,再回首时,他勃然变色,电光火石间伸手,却又一次只能触到一片衣角。
仿佛命运的捉弄,注定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便是这若即若离一碰。明明以为可以抓住,却永远差之毫厘。
多年后,那衣角的触感、纹理,那一瞬双手如何绷紧也无法握住分毫的空虚,午夜梦回,思绪翻涌之际,常常令他刹那惊醒。
而眼下,他几乎是心惊肉跳的扒住窗沿往下一声怒吼:“接住她!”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几名属下愕然的目光。还愣着干甚……
那之后,月色下,所有的目光叹为观止。
当是时,那五十米的墙面上分占七个高度,有七个不是他属下的黑衣人,最高的一个已经快要触摸到窗口的范围,当所有的守方停止攻击,不,在那之前,是因为不论攻守双方都发现了那一袭纵身跳下的白衣。
却见那七人远不如云西昂这般惊讶,几人居然定在原地就着贴于墙面的姿势,单手吸附墙壁,纷纷做了一个动作。
准确说,应该是一个衔接一个做出那个动作,流畅如导演千百遍的哑剧,从最上面的黑衣人开始,他将空着的手掌平伸而出,掌心向上轻轻依托。
正令云西昂心惊,一跃而下的白衣身影,却刚好落在那只仿佛早有预料的手掌之上。
如此分毫不差,不差分毫,便如掌接燕舞。凌空一托,仿若伊人轻若无物。
只在接触的一刹那飘渺如烟云微旋,发丝如羽扇铺散一扬显露半面冰雪丽容,又转瞬掩藏归拢。
月色下,他惊鸿一瞥,不曾在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多余的情绪。
亦如初见的冷然无心,淡入骨里。
仿佛,她所在不是凡人难以逾越的高空,仿佛,她此刻不是毫无依凭的接受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
第一个黑衣人伸手一拖之后,便跟随她下落的白影,慢了一步的随后跳下,只是她踩的是下一个黑衣人无声伸出的手掌,而他踩的是云西昂那堆直愣愣从各大窗口伸出头来呆滞的属下。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直至最末一人收回手掌,她已如凌波蝶影般,飘然落地。却没有丝毫的停留之意,就着下落的力道,便循着面朝的方向离开。
这翩若惊鸿一幕,宛如不灭的痕迹,深深镌刻云西昂的脑海。
那一刻的震撼,令他眼前同时闪过另一个画面中,同样飘然入空,仿佛天地之间毫无束缚的白衣女子身影。
不过,那又怎比得上此刻亲眼所见的现实。
震撼之后重拾冷静分析,却原来,他们以为那七人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分散而立,艰难朝她靠近。实则是早已计划好的高度分布,而她……即使与那几人毫无一丝交流,竟也有这般凌空搏命的默契吗?
这是悬案。
怎么可能?他关注她这么久,明明从无和那七人相处,哪来这样的默契?
不过,她于他的一切,本就都是谜。他有这个耐心去一一解读。
扶着窗台,他却没有这样的凌波之力。只能坐塔兴叹。
回望房间,定时锁必须等到明天。还真是作茧自缚。
原以为至少该有一夜,该有一夜能将陪伴她身边的人换做他。
殚精竭虑,精心策划,顾虑了她周边一切的人和物,却偏偏没有顾虑她。
他终究还是输在小瞧了她。
即使惊撼她的美,却也仅是将她视作一个等待他去摘取的心仪女孩。
却未曾想,在排除重重阻碍,以为可以触碰到她的心之前,才觉悟伊人本身也是一道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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