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年的盛夏,阿巴斯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微笑着闭上了深陷的双眼,雪白的胡须还在轻轻地颤动着。
阿巴斯是幸运的。他在遥远的东方还能与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团聚。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家四口人在河州相濡以沫,总算过上了一段平安的日子。
阿丹和哈尼带领子女们一边高声地诵念着经文,一边将阿巴斯的遗体头北脚南地放在黄土地上,用一块白色的棉布盖在他的身上。
色目回回人的葬礼和中原汉人的很不相同:亡人的家属不必哭天号地,不穿戴孝服。家里不设立灵位,不悬挂遗像,不摆放花圈。也不给亡人使用棺材和陪葬物品。无论生前穷富贵贱,一律是一丈白色的棉布裹身。
色目回回人讲究速葬。早上亡故,晚上之前就要埋葬。晚上亡故,第二天就必须下葬。
在阿巴斯宅院对面的礼拜寺里,阿訇和助手满拉们宗教学生手里拿着盛满了纯净的大夏河水的汤瓶,仔细地为阿巴斯洗水净身,然后撒上冰片、藏红花等香料,再给他套上白色的棉布开凡裹尸布,轻轻地放在一块毛毯上。
阿訇首先询问前来送葬的回教徒们:“阿巴斯是否欠谁家的钱财需要儿女偿还?”
众人回答:“没有欠债。”
阿訇又问道:“大家对他生前的过失是否给口唤意思为原谅?”
众人回答:“我们愿意给他口唤。”
于是,阿訇站在大家的前面,面向西天麦加的方向,为阿巴斯做最后的祈祷。
祈祷完毕,阿訇高声宣布:“送葬。”
亲朋好友中的年轻男子争先恐后地跑到前面,抬起阿巴斯的遗体,走出了肃穆的礼拜寺,走上了大街。
众人跟随在阿巴斯的遗体后面,一起来到了河州城外的色目回回人的埋扎意思为坟地。
在阿訇那悠长哀怨的诵经声里,人们把阿巴斯的遗体放入了墓坑的侧面洞穴中,将他的头部朝向圣城麦加的方向,然后用土坯封闭洞穴口,再用黄土迅速地填埋了深深的墓坑。
色目回回人的墓地也不立石碑,只是在坟墓的土堆上放一块石头,作为日后上坟辨认的标志。
这一天的晚上,远在大都的阿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柔软的胡饼,突然听到咔嚓一声,一颗大牙掉了下来
阿里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水。
睡在旁边的索伦赶紧爬了起来,拿来一条干手巾给他擦汗。
阿里心神不定地说道:“我从小听我阿妈说,梦到掉了牙齿,是亲人无常的先兆。”
索伦安慰他道:“我们部落的老人说过,梦到掉牙齿是吉祥的预兆。”
阿里不耐烦地打断了索伦的话语:“你们部落懂什么?就会骑马放羊。”
索伦说道:“好。好。你们撒尔塔人什么都懂!我可要到梦乡里骑马放羊去了。”
阿里说道:“不许放羊。我问你,阿巴斯今年多大岁数了?”
索伦回答道:“你是老糊涂了吗?是你当年亲口告诉我,阿巴斯比你年长10岁。你现在52岁,他就是62岁了。半夜三更的,你怎么突然想到阿巴斯了?”
阿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阿巴斯一起来到东方,如今分别也有30来年了,也不知道他在河州那里怎么样?”
索伦说道:“阿巴斯为人稳重,与人为善。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放心地睡觉吧。”
阿里说道:“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阿里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天空中高悬的月明月,想起了撒马尔罕沦陷的那个晚上,想到了和阿巴斯借宿在咸阳马庄主家的那个晚上。
阿里心想: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为什么生活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什么会背井离乡来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为什么还娶了一个杀害自己亲人的敌国的女人?
他实在没有办法来回答这些问题。
埋葬了阿巴斯,阿丹继续在大元的军队中服兵役。哈尼则在河州城里做着皮毛、丝绸、宝石、金银和茶叶的生意,精心地奉养着年迈的撒尔塔阿姑阿依舍。
他们的宅院在色目回回人聚居的河州老城里。一座宽敞的大院子里,一排高大的坐北朝南的房屋。大院的外墙和房屋的墙壁一律用灰色的砖石砌成。砖石上面雕刻着葡萄、牡丹、松树和竹子的图形。
房子的前面栽种着几棵果树。果树上面果实累累。
台阶和窗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里种植的天竺葵、夹竹桃和牡丹花鲜花盛开,格外俏丽。
看得出来,这户人家的生活宽裕,日子富足。
每当太阳西下的时候,撒尔塔阿姑阿依舍都会走到庭院里,站在高高地台阶上,把青筋暴突的右手罩在眼睛的上面,用已经混浊的眼睛默默地眺望红霞满天的西方,眺望着远在天边的故乡马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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