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盛气凌人地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
“你信不信?李川博!你会回来,你会来到我身边。”
三月花的口气里似乎预测到李川博未来要对她的态度,李川博站在木板房门口,两手交叉放在身后,放眼望向他即将要踏出的那条山路,一副荣辱不惊的表情,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冷漠,他用这种冷漠针对着她,是凶残而无情的。这种冷漠无声碾过她在他看来低级趣味而原始的心灵,那心灵里孕育出了属于她那一层界面的悲凉,这层悲凉被他敏感神经捕捉到了,三月花的这层悲凉是他始料不及的。许久,他苦苦地笑了一下,心里升起日后他会以为实在是多余的怜悯:
“我当然回来了,月花!欢堂镇是我的家,我这辈子走得再远,最终还是要回到家里来的,再说你在欢堂镇等我,我不回欢堂镇还能去哪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川博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一切言语都是不真实而虚幻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在说话,这些不真实的态度里只有一种感觉千真万确,那就是他死也不会真正爱三月花,一个人的感觉无法欺骗自己。三月花听着李川博向她表露的心迹,心情愉悦的放松了下来,对他的回答不再起疑。
在这个深秋的晌午,李川博离开了龙山乡这无名的山旮旯。三月花倚在木板房门上目送李川博背影渐渐远去,她的目光似两把飞镖扎进了他后背的要害,李川博始终不敢回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胆怯,直到他预计看不到三月花脸上表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在微瑟的秋风中、在淹没头顶的芦苇花丛里,看到了三月花已经模糊的身影向这边挥手,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也感觉到了自己在三月花面前的丑陋,但他狭隘的心胸腾不出任何一个地方去容留三月花这等女人。她对他再好,他也要抛弃她,内心属于善良的一部份柔弱仿佛深受人性泯灭的挣扎,让他有一阵子不适应自己的野兽行为。但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好过,他很快
为自己找到自甘堕落的理由三月花是自愿的,她爱他,真爱是不求任何回报的一个要为自己道德罪名开脱的人是不会没有词藻的,理由可以有千万条。
其实,他一旦知道三月花的为人处事以后,就会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了她,她不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几个字,但她的人生阅历里已经把这句话演绎得和她的做事风格一样淋漓尽致。如果李川博是一架飘走的风筝,那根长长的线早已被三月花牢牢地抓在手中,她一刻都不会松开。
离开龙山乡后的李川博对前程感到了虚无缥缈和麻木,他没有因为口袋里装着沉甸甸的宝物而欣喜过,内心原本有一枚指引脚下道路的指南针似乎突然间失灵。正是在心情这样凌乱杂沓的时刻,再一次浑浑噩噩地来到了苏卿雪生活的这座城市。
而此时命运给他开起了戏剧性的玩笑,通缉他的头像正贴在电影院一场商业演出的海报旁边。海报上赫然有苏卿雪笑靥如花的倩影,很显然她在那场商业演出有歌曲表演。他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舞台,正在那里施展自己的天分,知道她正迈向一扇属于自己的理想大门,毫无疑问,她能从自己未来的道路里培育出她和人们共同认可的伟大。
他虽然很难抗拒那场演出的诱惑,但是现实给他们带来的差距使他产生了去面对她的极度恐惧。在世俗的眼光里,他正在污水横流的阴沟里蛰伏,像褐家鼠一样探头探脑地向外界寻求各种。他想起了悟慧此时如果在身边,一定会为他这只谜途羔羊的心灵指点迷津,定然会告诉他:他对现实的恐惧终归到底缘于自卑,这时他又想起了悟慧十年后第一次见面的一句话:你的生命终究太多情,人世间有的是多情总被无情伤的游戏。”是的,他自卑的根源是这没有指望的痴情的根源。对现实的恐慌加深了他的自卑,自卑给他的勇气当头一棒。
他觉得这场自卑需要足够的被世俗认可的实力才能克服。他因为再一次发现自己在爱情面前的怯懦、无助而放声痛哭,不为命运的悲哀与绝望,不为随时降临的自由末日,他还从未用泪水与命运妥协,认输过。唯独这场绝望的爱情,几乎要让他在自己的眼泪里溺亡。
当然,在年长以后,他对苏卿雪的痴情生涯一点也不亚于年轻时期所具备的激情,但他认清了这段疯狂的岁月,这段疯狂的日子实属“无聊顶透”。他一辈子都在爱她,只不过每个年龄段爱她的方式不同,他后来鄙视这些爱得“无聊顶透”日子里的自己,在这些日子里,他显得消极、颓废,生活无望。那是一个他不能长久容忍的形象。
在那些他认定无聊顶透的日子里,他
在性格上形成了记下时间刻度的习惯,他觉得爱成了一个人的事的时候,要履行一种没有第二者知道他对爱表达的一种方式,他在记事本里写下那是某年某月某日一个万物被撒上金辉的黄昏,充满罗曼蒂克的黄昏,一个适合恋人在洒满金辉丛林中漫步的黄昏他神情恍惚地走过通缉自己的肖像前,穿过无名的街衢,看着涌动的人潮向电影院汇聚,观看一场高规格的商业义演。苏卿雪在即将降临的死亡阴影笼罩下,着装曳地飘逸的洁白长裙,脚步轻灵地步入灯光闪烁云雾缭绕梦幻般的舞台。在人们眼里她就像天使的降临。在专业人士的眼中,她的歌声也许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小瑕疵,但这丝毫不影响观众为她捧场的热情度,演出在观众席掌声雷动中圆满结束,荣誉正把她推向未来的另一个高峰。
实际上是,苏卿雪从繁华的顶峰下来后掉进了自己冰窟窿的世界,当她看到李永成神情愁苦又凝重地向母亲道出李川博现状时,她才知道李川博的现状有多么遭殃。苏卿雪拎着刷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从李永成和母亲中间穿行而过的时候,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她吃惊地发现,自从对李川博的态度改观后,他负气而去,使她连日来一直难以释怀。以前那么不愿意面对他,现在居然渴望与他重逢,使她更加惊讶的是,她竟然会有那么多的心里话想对他说。她对他太了解了,他是一个从来不记前嫌不记仇恨的人,她甚至愿意放低姿态向他道歉,她弄不明白李川博负气离去竟然如此干扰着她每迈向董秦一步的心情。现在发现只有她和李川博的感情被相安无事地保留下来存放于心,她才会全心全意地和董秦走过每一个相爱而真实的日子。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无法拒绝记忆给她带来的甜蜜,在董秦从无一刻减弱博取她芳心的激情里,她学会了去爱记忆中的李川博,在幻想中日趋完美的李川博更加能够胜任她对爱的憧憬。
但是对感情专一,只愿全心全意去好好爱一个人的苏卿雪来说,这种臆想的感觉对她而言是烦恼不堪的。没过几天,她对李川博超出自己想象炙热的思念,像烙铁扔进了冷水中,完全冷却了下来输给时间。那毕竟既不真实,又没有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络印的经历,她在思念碳火的余烬里找到的依然是仅存的友情。
母亲和李永成的窃窃私语不停地传到苏卿雪的耳朵里来,听说悟慧那个年轻僧人身上什么宝物都没有搜查出来,被判六年监禁。苏晴雪从厨房的门缝里看到母亲的脸上的肌肉紧紧绷着。
叶露珠的一颗心都在李永成身上,急他所急,更何况她喜欢并且欣赏李川博这个孩子,他身上所流露的种
种恶习都能被她平日对女儿吹毛求疵的心宽容地包揽下来,觉得那是这可怜孩子遭受到命运的不公正带来的结果。
叶露珠良久地拧着眉头,婚姻的惨败其实没有给她的人生带来太大的影响,即使有,那些漂在老旧时光中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她从来不去碰触。在女儿眼中,她不再以气质取胜的魅力已经毫无魅力而言,她以和李永成在一起的“俗”作为精神上的化妆品,在自己以往优雅的个性上扑着“老天真”的粉末,其实这更显露出她心灵的苍老,遗忘在内心修炼自己,现在时时显露出过多世俗上的乏味:
“川博这孩子啊!躲着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他如果有电话给你,你得赶紧让他投案自首,极早减轻罪行。”
李永根接过叶露珠的话茬: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这么多天了,他没有电话,他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现在就到所里去说清楚,不至于判重罪。年轻人又是初犯,他们所盗的并非古文化遗址,再说没有对墓穴内造成太大破坏,他们没来得及打开棺椁呢!他这样一跑,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了。现在,唉!这孩子。”
原来是李川博溜之大吉后,悟慧尽一切努力让棺椁看上去原封不动,他所掌握大量古墓知识果然学能所用,逃避一时而蒙混过关了。
儿子逃犯身份带来的压力让李永成俞显苍老,他把眼镜从自己脸上卸下又戴上,他与母亲的对话始终都是两个人在黑暗的空屋子里摸索,找不到门的出口,谁也无法从对方的言语上找到答案和得到安慰。
苏卿雪此时阴郁的心情被他们带进了那间黑暗无门无窗的空屋,这感觉让她几乎窒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占据着她整个童年特殊地位、小时候让他欺负的李川博,在他们谈话里似乎永无出头之日了。
“他会回来的,他会的,总有一天他会来到我们身边”
她在心里喃喃自语,无论如何不相信李川博会没有出头的那一天。苏卿雪丢下书包一路小跑出店门,下意识地朝“知同公园”的方向奔去。她以为此时只有安静的、远离闹哄哄、芜杂人群的地方才能平息她纷乱的思绪。
公园果然冷清,游人寥寥,她沿着熟悉的老路走下去来到她原来坐过的木条长凳边,上面铺着两三片秋天枯黄的落叶,她用手将它们轻轻扫落在地上,仿佛触摸到生命的无常,随后心里有个强烈预感,她再也见不到李川博,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她不会去刻意找他,她没有地方找。
现在,她对他没有爱的幻想,但希望他平安、健康,幸福。她不愿听到他的坏消息,因为只要听到他经历不幸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打击,同时她也极其不愿意听到
李川博爱上某个女孩的消息,想到这一点,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自私的超出自己的想象范围。仿佛看到生命里另一个自己露出的狰狞面孔,但她没有过多的去抗拒那一个狰狞的、自私的自己。后来她想一个人之所以会犯错误,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任何行为都该被世人接纳或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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