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越来越清楚,那是偶耕在呼唤她,中间还夹杂着昆仑奴的呼声。她卷起袖子拭干泪水,清了清嗓子,抱着骅骝马的脖子,高声回应:“偶耕,我在这里!”她心中悲喜交织,声音越来越大,骅骝马被她震得直卷耳朵,不耐烦地将头偏向另一边。
偶耕和都播贺一路追寻,找到昆仑奴,又会同昆仑奴一同寻找牧笛。密林深邃,不见人影,他们便呼唤起来。偶耕第一个听到牧笛的声音,循声急奔,潜入密林深处。都播贺、昆仑奴跟着他奔了过来。
偶耕先看到牧笛与骅骝马,顿时思绪起伏,呆立不语。骅骝马撇下牧笛,跑到偶耕身旁,在他身上磨蹭。偶耕牵马过来,冲牧笛微笑,忽见草地上的小雨和涧石,又惊又喜,急忙上去问询。在他身后,冷不丁窜出都播贺来,如同厉鬼,吓得牧笛倒退几步。昆仑奴驮着麻袋跑到跟前,笑嘻嘻说道:“小姐莫怕,他是偶耕的结拜大哥,回纥武士都播贺!”
小雨哭声不绝,把涧石的病情和樵夫的话都说给偶耕。偶耕听她说是唱歌的樵夫,忙问长什么模样、唱的什么歌。小雨答道:“模样我记不住了,他唱的歌是什么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兮怀幽人,后面的我也记不住了。”偶耕想起清晨惨死的樵夫,顿时哀不自胜。他含悲忍泪,抱起涧石,就要送他上马。
骅骝马依然不依不饶,任凭偶耕、牧笛好言抚慰,它只是不容他人靠近。偶耕将它逼急了,连偶耕一起踢。都播贺迎面走来,骅骝马见他人不像人、兽不像兽,更是大为猜忌,狂躁不堪。
偶耕无法,只得放下涧石,问那樵夫还说了什么。小雨说道:“樵夫临走时,用树枝在草地上写了个药方,就在那里。”偶耕、牧笛走过去,地上果有字迹,是一副药方。牧笛命他默记药方,骑马进城抓药回来。偶耕点头,当即反复诵念,将药方牢牢记在心中。
偶耕回头对都播贺说道:“大哥,这里都是我的朋友。现在我要骑马进城,抓些药回来。你武艺最强,请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都播贺答道:“你放心去吧,我守在这里,保他们平安无事你也多带些牛羊肉回来!”昆仑奴掏出一叠飞钱来,交到偶耕手中,说道:“多的钱,买些酒回来喝吧!”
偶耕翻身上马,飞奔而去。都播贺坐到涧石身边,邀昆仑奴也坐在身旁,在树荫之下谈天说地,十分畅快。牧笛携着小雨去那附近,攀折一些树枝铺在地上,又收集一些枯木干柴,等偶耕回来也好煎药。
一个时辰过去,密林之外马蹄得得,偶耕骑着骅骝马从南面疾驰而来。他跳下马来,将背上的布袋解开,取出药材、药罐,交与小雨和牧笛。小雨、牧笛垒石为灶,在近旁的溪流中取过清水,生火熬药。
偶耕还买回二十斤切好的熟牛肉,外加一坛新酒,都播贺、昆仑奴大喜,笑语连天、倒酒分肉。趁小雨、牧笛熬药之时,偶耕让都播贺扶起涧石,自己仍按照恩师所授之法,点他身上穴道,为他导气运功、驱毒疗伤。
一时间,涧石筋骨舒张、大汗流出,疼痛消除、神志渐复。他心怀感激,一一谢过众人。都播贺朗声说道:“此时休言谢。吃肉喝酒的时候,你再好好谢过我的偶耕兄弟!”
药已煎好,小雨将药倒入碗中,吹凉了喂给涧石。涧石一口饮下,立时五脏翕动、三焦融和。他赞了一声:“好方子,好药!”牧笛也将药方记熟,将那药名、剂量一样一样说给小雨,叫她记下。涧石挣扎欲起,仍觉得心头隐痛未除,复又靠在树上。偶耕劝道:“你中毒颇深,需要慢慢恢复,休得急躁。”
时已黄昏。昆仑奴将酒肉摊开,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围坐在大树下,享用晚餐。都播贺捧起酒坛,仰起脖子痛饮一口,交给偶耕。偶耕接过酒坛,正待饮时,牧笛往他嘴里塞进一块肉,含嗔说道:“少喝酒,多吃肉。”都播贺大为鄙夷,说道:“酒都不喝,算什么好汉!”将酒坛一直递在偶耕眼前。
偶耕将肉咽下,瞟了一眼牧笛,红起脸来,轻轻嘬了一口酒,将酒坛交给昆仑奴。昆仑奴双手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个不停。小雨将肉一块一块喂给涧石,涧石剧痛消减,能吃一些东西了,令她大感慰藉。
涧石轻嗽两声,欠起身来问道:“不知各位要去何处?”都播贺塞给他一块肥肉,郎朗答道:“我要去灵武,投奔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杀敌立功,将来做大官、当大将。”涧石大为钦敬,说道:“哥哥胸怀大志,此番必能得逢其主,扶摇直上!”都播贺大喜,将酒坛送到他嘴边,涧石微微摇头,因病不敢饮。
涧石又问偶耕,偶耕一脸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转头看着牧笛。牧笛不愿想那些烦心事,只顾低头吃肉。昆仑奴大嚼两口,举着一块肉,接口说道:“我们要去往河阳,择个富贵吉祥之地,置一所宅子,买数顷良田,也学那些文人雅士,悠游容与、颐养天年!”
一语提醒偶耕。他神色紧张说道:“再休提河阳郡了。渡雾山庄一场大乱,想是惊动了官府。我适才去往河阳,在城门口被那些官兵一通盘查,险些抓了去。”昆仑奴说道:“守城官兵严加盘查,也是例行公事,未毕是针对我们。况且,我们在渡雾山庄一没偷盗二没杀人,他们动不得我们。”
偶耕正声说道:“河阳官府针对的就是我们。我在城中买药时,街上路过两个兵丁,说是仔细捉拿山贼,其中有两男一女,这两男之中有一个是黑皮肤、卷头发的外国人。他们还说女子那骑乘一马,浑身通红、身形壮硕,是绝世良驹,一旦看到,要当即捕获,献与官府。他们这些话,说的分明是我们三个。官府不但想抓捕我们,还想抢我们的骅骝马。”
牧笛眉头微皱,说道:“这些狗官最是阴毒!骆奉先与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交情又好,这河阳数郡都听他招呼。我们在山庄毕竟冲撞了他,官府严密布防,十有八九是冲着我们。若是被官府抓住,定然活不出泽潞方镇。”昆仑奴满心不服,说道:“河阳去不得,潞州肯定也去不得。若依你,还能往哪里去?”牧笛茫然无着,沉思不语。
都播贺大嚼两口,高声说道:“既然无处可去,不如随我一起,借道河阳,西达长安,再往北去往朔方灵武,投奔仆固怀恩,一起建功拜将,过富贵日子!”牧笛听到“长安”二字,心里像被针刺了一般,一双蛾眉紧锁。偶耕知她心意,摆摆手说道:“大哥,我们不去长安,也不去朔方。太行巍巍、峰峦如聚,东边是无边荒野,西边是高山王屋,我们若能在此徘徊一生,也算得逍遥快活了!”
牧笛问小雨:“你们呢?要往哪里去?”小雨答道:“石头哥邪毒未除、重伤未愈,我从青州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他同去王屋山,找到晏适楚先生,为他治病。”偶耕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此地正是太行南麓、王屋东端。我们无处可去,不如同行。再往西走不多远,想必就是王屋山了!”
小雨一路扶持涧石,苦无同伴,听到偶耕说要同行,自然是喜不自胜。牧笛沉吟半晌,说道:“往南是河阳、往北是潞州,东面是魏、相,三面都是虎穴龙潭。看来是前缘注定,我们要结伴同行。就往西走,一起去王屋山吧!”
都播贺见牧笛拿定主意,便对偶耕说道:“兄弟,我要往南经过河阳,你却不与哥哥同行。我们刚刚结拜兄弟,难道就要分道扬镳了吗?”偶耕答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患难之交、义薄云天,来日定能再会。那时定要与哥哥好好一叙!”都播贺将酒坛举起,与偶耕一人一口饮尽,抚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等你安顿好,一定要去朔方找我!”
月光透过密林,洒在草地上。林中诸人酒干食尽,促膝而谈,直至深夜。夜风微凉,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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