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玉轪眼前的桌椅已然踢尽,只得强忍伤痛,与两名好手一番缠斗。转眼又是二十余合,双方吼声阵阵,身上汗气渗出,满屋子里散发骚臭。葛蕾焦躁起来,拍案而起,喝道:“你们吵嚷不休,饭也不叫人好吃,到底要怎样?”说毕,复又坐下来。寒婆掏出匕首,说道:“那牛鼻子老道三番两次想谋害我们,不如趁他不敌,将他杀了。”葛蕾说道:“他们三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们谁也不帮,只顾坐山观虎斗。”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你死我活。戴保国见久攻未下,焦躁难耐,身子向前纵跃,将铁棍高高举起、狠狠砸下,使出泰山压顶的招数。齐玉轪重伤之下力有不逮,但是精神抖擞、斗志不减,出招收势法度井然,兼之他体内气息运转得当,逐渐掩盖身受重伤的劣势,一杆长剑左撩右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此并未落败。正在全力应敌,忽见戴保国整个身子腾空,虽是气势如虹,却把招式使得毫无回旋余地,露出身上要害。齐玉轪怎肯放过可乘之机?当即宝剑虚向左指,骗得王致君招架闪避其实身子向右翻转,将腿送出,踢在戴保国小腹上。戴保国吃这一腿,身子横着飞出,重重摔在柜台上。正要站起来,却听咔嚓两声,原来是腿骨折断。
电光火石之间,王、戴二人由胜势转为败势。王致君大感不妙,双锏送出,虚晃两招,将齐玉轪逼退,陡然身形回转,从柜台上扛起戴保国,一步跨出酒肆大门。齐玉轪拔腿就追,眼看追及,戴保国却将铁棍掷出,砸了过来。齐玉轪急忙矮身下挫,长剑上挑,将铁棍击开。王致君、戴保国门外有马,二人得此一瞬之机,已经逃出门外,骑上马匆匆逃走。
齐玉轪见二人离去,这才感到精疲力竭,身上伤口剧痛难忍。他勉强起身,扶在柜台上直喘粗气。不提防身后三道银光闪过,原来是葛蕾放出毒针,在他背后偷袭。
齐玉轪听得铮鸣,挥舞长袖,将两枚银针收在袖中,但是毕竟才经历一场苦斗,真气损耗、身形迟滞,未能躲过第三枚银针。他背心一麻,已被银针刺中,立知针上有毒,赶紧运气抵御脚下同时发力,跳出门外,夺路而逃。
葛蕾见齐玉轪狼狈逃遁,拍着手说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打打杀杀多么热闹,还不是败在老娘的银针之下?”寒婆起身欲追,葛蕾将她止住,说道:“纵是天上的神仙,吃了老娘的毒针,绝难活命。随他去吧!”她心满意足,带上寒婆,拉起涧石、小雨,阔步跨出大门,便要上路。寒婆回转身,扔了两百铜钱在柜台上,当作饭钱。
四人四马,又赶了二十里路,来到一处荒村。葛蕾对小雨说:“江湖险恶,老娘一路麻烦不断,也不知是你连累了我,还是我连累了你。再带你行一程,咱们就告别吧!”小雨也嫌她走得慢、麻烦事多,拱手说:“感谢姐姐一路庇护!到了分手的路口,还请姐姐指明王屋山方向。”
此时四人距青州已经两三百里。大雨过后,天气阴湿。天上云影低垂,地上农田明暗不定。葛蕾忽然念出诗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深吸一口,觉得稻香满鼻,沁入心脾,“真他娘的痛快!早知郊野如此自在,何苦在青州做那见不得人的营生!”小雨在后面,无心赏景吟诗,只愿她在前面快些走。
远在三百里外的青州城,繁华富庶、商贾云集,一如往常。节帅府依旧门禁森严,府中兵将各司其职,小心翼翼为人处事,外面看起来穆穆棣棣,实则十分繁忙、处处艰辛。
偶耕来到帅府,虽然身列十将,但是待遇相差甚远。他被安排和府上的一个昆仑奴同食同住,睡在柴房隔壁的棚屋里。房间有一个土炕,那是昆仑奴的卧铺旁边架起两条板凳,搭两块木板,铺上稻草、麻布,便是偶耕的床位。偶耕本是山野练武之人,山中石窟中比这里更加简陋,因此并不计较。
有唐一代,国家开放、气象万千,国境之中各族人民混杂相处,不远万里前来通商甚至落户的外国人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外国人,被俘虏或是贩卖到唐朝,给大户人家做奴仆,被通称为“昆仑奴”。节帅府中的这位昆仑奴,浑身黢黑,头发卷曲,眼睛极大、眼白突出,鼻子高突、嘴唇外翻,然而身形敦实、体格健壮,不管冬夏春秋,只一套短衣短裤,脚上一双藤鞋。昆仑奴来唐朝已久,说出话来,和汉人声腔气韵已无二致。
偶耕入住棚屋的第二天,便被昆仑奴早早叫醒,去院中劈柴。昆仑奴倚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看他一斧一斧劈柴,开始滔滔不绝:“你们孔夫子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这个不食,那个不食,矫情得很。他哪里知道,肉煮得好不好吃,跟这柴火关系很大!劈得不正,便七歪八扭,摞不成一道墙,要用的时候,塞进灶里,烧出火来也不成形,自然煮不出好肉汤。现在又是夏季,水气重得很,要把柴晒干、劈好,更不容易。”
铎、铎、铎偶耕只顾低头劈柴,一声也不吭,似乎根本没听昆仑奴在说什么。
昆仑奴见他跟木头一般,一把躲过板斧,说道:“我给你打打样子,你按我的样子,把这堆柴劈好!”说毕,朝拳心吐口唾沫,抡起斧子划出一道滚圆。斧子重重落下,地上的木柴被劈为两段,砍得横平竖直,两段一般粗细。
偶耕接过斧子,按照他所说,一斧一斧劈了起来。昆仑奴见他功架沉稳,干活爽利,甚是满意,哼一支小曲不知去了哪里。
偶耕气息绵长、力大如牛,只用一把斧子哪里能够尽兴?便去柴房中再找出一把斧子,当下在院中扎起马步,左右开弓,一顿饭功夫,便将满院干柴劈好,又堆进柴房中,码得整整齐齐。
傍晚时分,昆仑奴背着手踱回院中,却见偶耕在门口打坐。他瞪起双眼,呵斥道:“你这小子,初来乍到就会偷懒?叫你劈柴的呢?”偶耕指着柴房说道:“都已劈好,堆在里面了。”昆仑奴进里一看,心服口服,出来说道:“该吃晚饭了。”
昆仑奴顺手丢给偶耕一个陶碗,带着他走游廊、过幽径,来到花园后面的一个库房之中府中的家丁、下人都在这里用餐。库房正中,摆着三个大木桶,一桶盛饭,一桶盛菜,一桶盛汤。偶耕也不与人招呼,打好饭菜,蹲到一角埋头就吃。
昆仑奴端着碗筷,来到一旁,边吃边说:“你能被节帅看中,选入府中,是天大的造化。且不说别的,光吃饭这件事,一个月能吃上三顿肉、五顿米,城里城外的平头百姓,谁能享得这等福?”
偶耕只顾吃饭,并不理他。昆仑奴大为不满,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问道:“我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偶耕依旧大嚼大咽,两眼看着碗里,点了点头。昆仑奴连吃两口,继续说道:“只是这大户人家,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繁文缛节,多有讲究。坐卧起居、一言一行,都是礼节为先。可是光礼节还不够,平时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也得遵守。最难办的是,节帅脾气阴晴不定,府上的将领、长官个个阴阳怪气,你光守礼节、讲规矩,仍然不够伺候他们,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应付起来不要乱了分寸。如此便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要是一个月不被官老爷打、不挨官老爷骂,便算是出师了!”
偶耕似听未听、似应非应。不多时,盘中饭已吃完,他便起身,去缸里取水将碗筷洗净,径自走回棚屋。昆仑奴一路跟着,啰嗦个不停。
第三天一早,昆仑奴起床对偶耕说:“我要去前院准备车马物品,送京城来的吕大人回去。你且去帅府后门代我看守一天,小心门外的流民乱闯,再就是防范刺客进入。街上那些杂七杂八、邋里邋遢的人,只要靠近院门,你尽管轰走,该打的要打,切勿留情。日落之时有人替你,你回来我还是领你去吃饭。”啰里啰嗦嘱咐一通,这才去了。偶耕在帅府中东转西转,这才找到后门,守了一天,日落方回。
第四天,昆仑奴又是一早出去,不见回来。偶耕在院中练功打坐,到了黄昏时分,便躺在床上,回想起山野生活是何等无忧无虑,而这帅府的生活竟是百无聊赖。他在院中徘徊一阵,回到棚屋,坐在床上琢磨武术招式。正在冥想,昆仑奴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脚踢在床板上,说道:“快起来,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偶耕不想同他厮混,转过身去。昆仑奴急了,硬生生将他从床上拽起来,说道:“机不可失,你随我去看了,才不枉到帅府走一遭!”偶耕见他神秘兮兮的,只得跟他走了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帅府之内七弯八拐,逶迤来到花园一角。此时夜幕降临,天上现出星斗。昆仑奴顺着墙边的樟树爬了上去,偶耕也跟着爬了上来。墙外是一座台榭,昆仑奴手脚麻利,攀上飞檐,小心翼翼伏到屋瓦上,回头使劲招手,招呼偶耕赶快爬上去。
偶耕并不像他那般吃力,将身一纵,已经跃上屋瓦,没有半点声响。昆仑奴环顾四周,瞪圆双眼、压低声音,说道:“哥哥带你爬墙,定是要带你见世面、开眼界。你自己过来看。”说毕,俯下身去,揭开一片瓦,屋内的烛光立即照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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