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久在山林,哪里知道藩镇军中的勾心斗角?正要回答,又听杨连山说:“军令状一立,日落之前若回不来,军棍一百,任由死活!”偶耕绝不知道,但凡一个活人,挨不到一百军棍早就一命呜呼。他似懂非懂,糊里糊涂应了一声。侯希逸大喜,掷出一锭金子,爽朗说道:“用这金子,沽取美酒,日落前回来!”
偶耕接过金子,说道:“给我些铜钱吧,沽酒不用花恁多钱。”侯希逸哈哈大笑,说道:“速速去吧!一锭金子虽贵,贵不过将士们开怀一乐!”偶耕怀揣金子,找来一副鞍辔挂在骅骝马背上,上马辞去。
骑上骅骝马,如同坐上流星飞电,横跨山林、平趟川泽,但觉清风袭来,只见两边的峰峦迅速退向身后。骅骝马自到侯希逸府中以来,第一次恣意驰骋,得意洋洋、心花怒放,不需鞭策,已然扬起四蹄风驰电掣。
一个时辰过去,地势渐平、荆棘渐稀。再往西驰骋一路,已现桑田阡陌,有几个农夫在田中劳作。偶耕凑过去问路,一位农夫往西一指,说道:“再过十八九里,便是铁匠村。”偶耕大喜,赶着马奔驰而去。
一路禾粟青青、玄燕翻飞,偶耕穿村过户,已来到铁匠村中。远处驿道一旁,孤零零盖起一座木屋,屋前挑一酒旗,旗杆上拴有两匹马。路边的槐树上,另拴有三匹马。
偶耕怕骅骝马与另外六匹马打架,在门口的石柱上把马拴起来。正在系缰绳,听见里面一个女子声音,凄凄楚楚说道:“我们确实不知他师徒二人的下落,求几位好汉放过我们。”一个男子粗声说道:“放过你们?你们无端害了我七个兄弟,坏了我的大事!”女子哀求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吧,千万放了我哥哥!”男子道:“你那哥哥,中了铁菡萏之毒,我们不杀,自己离死期不远了!至于你么,杀之无益,留着倒有些用处。”女子仍然苦苦哀求,男子说道:“小美人儿,这光天化日,我们不会在店里行凶。只是要你跟我们走一趟,保你平安无事,说不定还有你的荣华富贵呢!”
偶耕见烈日偏西,只觉得军令促迫。他等不得屋中之人长篇理论,咣当一下推开大门,进门就问:“这便是卖酒的吴老汉家吗?”店中之人都被吓个不轻。
小店中只摆有三个饭桌,门首饭桌上围坐三个人,黑衣黑裤,头戴黑帽。对面一桌上,倚靠着一位少年,身负重伤,气息奄奄椅子边跪着一个妙龄少女,衣衫破乱、泪光莹莹。靠里的那张桌子上,孤零零坐着一个道士,头朝里、背朝外,桌上横着一把剑,看不清长相。
那一对窘迫不堪的少男少女,正是从石院盐井中逃脱的陆涧石和张小雨。小雨不敢往青州逃窜,望着日头辨别方向,拖起涧石往西逃走。逃了一天一夜,见身后没了追兵,恰好路边有个酒肆,便进来歇脚,点些菜饭充饥。刚吃个半饱,一股脑儿钻进三个黑衣人来,风尘仆仆,怨气冲天。也是冤家路窄,他们正是青州城外与石院众人大战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眯瞪双眼凝视半晌,认出了涧石、小雨。他们闻闻涧石身上气味、看看他的伤口,一口说出:“这小子中了铁菡萏之毒,必死无疑。”他们懒得多费一刀砍死涧石,又冲小雨上下打量,决定将她带走。旁边的那个道士,则是闭目凝神、一动不动,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店内更无他人,店老板不知躲在何处。
黑衣人正要捆缚小雨,却见偶耕没头没脑闯进来,纷纷起身,挺出钢刀。偶耕见他们衣着怪异、面向凶恶,便问:“你们是哪里人,到这里做什么?”黑衣人见话不投机,提刀就砍。偶耕大吃一惊,只得抽出匕首,在室内方寸之地,与他们斗作一团。
涧石看他们打斗,身上无力,心中却想:“四个黑衣人来者不善,闯进来的这个少年,衣着制式与青州府兵并无二致。两拨人都不利于我和小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强行撑起身子,催小雨快走。话未出口,头冒金星,摔倒在地。小雨赶紧过来搀扶,石头哥石头哥叫个不停。
偶耕与那几个黑衣人斗过数十合,见对方拳术、招式与自己有几分神似,但险怪狠辣更胜于己。他暗自诧异,忽又想道:“军令如山,时间紧迫,我必须尽早回去。”
偶耕心中有事,不免招式散乱,露出破绽来。为首的黑衣人趁机扫腿,踢中他的胸脯。偶耕在半空翻了个身,倒在道士坐的桌子上,将他壶中酒打泼。
黑衣人趁势逼近,三把钢刀往桌上乱砍。偶耕生怕他们误伤了道士,忙将他揽在身后,挥动匕首与黑衣人对峙。钢刀长,匕首短,三人站成阵势、进退有度,逼得偶耕忙乱不堪。道士在他身后,出人意料地泰然处之,只顾伸手去提自己的酒壶,因见壶中酒尽,顺手将壶掷出,砸在为首的黑衣人脸上。
为首的黑衣人大怒,举起钢刀砍了过来。偶耕见情势危急,迎着刀挺进一步,竖起匕首将刀隔开。为首的黑衣人反手又是一刀,将偶耕逼退,伸手来揪那道士。道士忽地伸出右手,掐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只听到嘎的一声,为首的黑衣人已被扭得脱臼。
一名黑衣人快步来救,道士身子略略一颤,坐在身下的椅子一端翘起,不偏不倚顶在那人胸口,将他打翻在地。道士似是有意又似无心,三招两式打翻两人,仍旧稳坐一隅,竟似一切从未发生。
为首的黑衣人坐在地上说道:“今天遇见高人了,我们不是敌手,就此认输。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道士仍然闭目塞听、渊默不语。偶耕质问他们:“我沽我的酒,你赶你的路,为什么在这里动手打人?”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世道险恶,我们也是惊弓之鸟,冲撞了少侠,还望见怪。”说毕,一只手在怀里摸索,掏出一样物事来。
涧石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震颤:他掏出来的东西,正是当日鹿友先生打伤自己的暗器,也便是黑衣人所说的“铁菡萏”!他虽猜疑偶耕是追捕自己的青州军吏,但毕竟推己及人,生起恻隐之心来,嘶声大吼:“小心暗器!”
道士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偶耕急忙挫身,果然一枚毒矢从他头上掠过,飞上屋顶,射穿屋瓦。为首的黑衣人一射不中,扳回机栝,准备再射一发。偶耕飞起右腿,将他踢倒在门槛外。
为首那人吐出一口血,喝道:“快跑!”三个黑衣人一齐起身奔出小屋,解开马匹逃窜而去。
偶耕追出门外,见那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回到店内面朝那道士拜了两拜,又转过来对着涧石,谢他救命之恩。道士正要说话,涧石忽然口吐鲜血,浑身打颤、嘴唇乌黑,身子僵在地上。小雨抱起涧石不听哭喊,又是恐惧,又是焦急,又是伤心。
偶耕低头看看涧石,对小雨说道:“这位兄弟伤势不轻,需要尽快祛毒疗伤。”小雨哭道:“这荒村野外,一没有大夫,二没有药店,该如何才好?”偶耕想着肩上任务紧急,但毕竟人命关天,说道:“让我试试看吧!”说毕,叫小雨扶住涧石,自己在他背后盘腿坐下,探出手来为他打穴导气。
道士在一边斜眼观看,只见偶耕手指屈伸,轻拂中注、重按石官、掠过幽门、直击紫宫,导入一股真气,头上渗出汗珠。
一顿饭功夫过去,涧石吐出一口黑血,咳喘不止。偶耕收起真气,说道:“我为你点穴导气,只能将就一时,却治不了根本。要想存身保命,还需尽快服用药物。”
小雨听说要用药,沉吟半晌,忽然说道:“石头哥,那天晚上晏先生送你三枚丹药,说是急难之时有用。你带在身上了吗?”涧石气息微弱,艰难点头,眼睛瞅了瞅自己的胸口。小雨心急如焚,也不顾男女有别,扒开涧石衣襟,摸出杜屿蘅所赠的手巾,里面果然裹着三枚丹药。小雨从取出一丸,桌上端来一碗清水喂给涧石。涧石哽咽着吞下,复又咳喘难禁,只顾喝水。
道士忽然站起,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厉声问道:“这药丸从何处而来?”
小雨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道:“这是那晏晏先生,在青州城外送给石头哥的。”道人走近两步逼问:“那妖人一粒药丸卖出天价。你们如何得到?”小雨不知如何对答,涧石咳喘道:“我与晏先生萍水相逢,他见我和他话语投机,因此慷慨相赠。”
道士勃然大怒,忽地将手一挥,从小雨手中夺过剩下的两枚药丸,连那手巾握在手中,捏得粉碎。随即将手一扬,药丸化为漫天粉尘,在空中慢慢飘散。小雨又急又气,满脸泪光,大声吼叫:“你怎么抢别人的东西!”
道士把眼一横,说道:“这药丸不是救命的妙方,也不是升仙的金丹。你不服此药,或能堂堂正正死在天地间。你若服了此药,只怕气血逆流、阴阳颠倒,致使元神崩溃、五脏离析,丢了性命事小,乱了阴阳之正、五行之序事大!”
偶耕疑惑不解,正要发问,道士却指着他喝道:“你又是甚等人物?与那一众妖人有何关联?”偶耕越发懵住了,那道士继续喝道:“我早就看你来路不明、居心不正,今日撞在贫道手里,绝不容你祸害黎民!”
偶耕平白无故被他破口大骂,甚觉无辜。涧石、小雨一旁见状,惊得呆了,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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