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他丢下她,隐瞒她,放任她那么多年孤立无援的等待而只要他回头她就必须嫁给他!
凭什么!
突如其来的愤懑让她一把抓住了凤凰灯的灯杆只是灯杆,然而,两人手上上的温度,却挨近到了几乎可以相互沾染的地步。
“霓凰?”
萧景琰停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他们正走在一段湖边的小径上,湖水另一边的灯光从这里看过去,已经只剩下一个个朦胧的亮点,而霓凰,此刻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比高悬天际的圆月更加明亮。
她说:“景琰,我们”
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被打断了。匆促的脚步声越过树丛,随即,霓凰看到她的心腹侍女一手提灯,一手拎着裙摆疾步过来,直冲到她面前三步才俯身行礼:
“公主,陛下召见”
出乎霓凰的意料,她并不是在后宫任何一座殿宇中见到父皇的。
不是父皇冬季养静所居的温室殿,不是卫端妃的寝宫柔宁殿,甚至不是她自己的鸣鸾殿。
而是,崇德殿侧,召见三五亲近重臣,商议军国重事的书房。
霓凰进来时,楚帝正对着一面墙负手而立。借着两侧点燃了全部烛火的两座枝形烛台,霓凰看见了墙上一幅通天彻地的舆图山川,河流,城市,关隘,纤毫毕现,历历分明。
北彻雁门,南达交趾,东及乐浪,西至葱岭。
那是,大楚帝室南渡之前,国力极盛时期的,皇极舆地全图。
“你来啦。”楚帝头也不回地招呼她。“来看看。知道京城在哪里么?”
霓凰在书房里搜寻了一下,找到了桌案上一个宝瓶形的小烛台,擎着上前。自打从军之后,她也被教导过如何看舆图,俯身找了一会儿,就在把舆图几乎分隔成上下两半的,代表大江的粗黑墨线旁,找到了大楚如今的都城。
“嗯。那你知道,当年我大楚的国都,又在哪里么?”
霓凰迟疑了一下,指尖抚在舆图上,寸寸上移。指下的触感细腻而柔软,稍稍用力按压下去,图面上就呈现出了细小的褶皱,带起皮革独有的厚重感觉。舆图上,深黑的墨色和鲜血一般的朱色纵横交错,一直深深浸入肌理,让人不由得升起联想,这张舆图是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以至于这些线条点画,到今日,哪怕用刀刮都一时消磨不去。
那舆图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焦黑卷曲的痕迹,昭示着它是怎样在战火当中,被那一代的大楚先祖携带南逃,作为祖先功业与荣耀的最后纪念。
她的指尖向着西北方向一直移动,移过长江,移过淮河,移过如今萧梁作作为都城的邺都,移过八百里漫漫秦川。
“长安。”她看见自己毫不迟疑地指向舆图上一点,触目惊心的朱红圆点映在雪白指尖,像是一滴从心头滴落的鲜血:“是这里,长安。”
“是啊,长安。”楚帝缓步上前,年老的帝王,与他年轻而生气勃勃的女儿并肩而立,看向舆图上不过数尺,现实中却相隔千里万里,终他一生也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宗庙所在,陵寝所在。数十年空居帝座,却不能复祖宗寸土,我无能啊!”
“父皇!”霓凰含泪跪下。楚帝却不看她,松弛的,带着褐色斑点的手指颤颤巍巍抚在舆图上,从长安,到雁门,到长风劲掠的幽燕蓟辽,到文华鼎盛的洛阳颍川:
“霓凰。我们曾经有过机会,我们还会有机会的……但是这个机会,需要你,我,还有很多很多人,我们一起努力才能抓住。”
她听到了穆氏南渡之初,帝室和几大北地世家,是怎样勠力同心,才在这片已经被南方士族占据的土地上,取得稳固的立足之地
她听到了先朝的几次变乱,潘岩之乱,台城之祸,社稷几近倾覆,废立操于人手
她听到了几次失败的北伐,一路高歌猛进连战皆捷,无奈君臣不能同心,南北世族不能协力,最后黯然败退
她听到了父皇和苏楠的相识相知,少年君臣相得,到之后的屡次相互算计,在苏哲受伤后借机分化吞并,苏楠将计就计收缩势力,父皇在诸多动荡之后的棋差一着……
还有,苏哲。
功业和雄心。志向和谋划。
治平十论中关于增强君权,削弱世家,凝聚国力最后北伐中原的种种方略。
“父皇不是逼着你嫁他。”最后的最后,在熹微晨光已经透入纱窗的时刻,楚帝疲惫地叹了口气。
“只是霓凰,父皇已经这个年纪了,青儿又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撑得起来,就算能撑起来,看他的样子,对苏哲也是太过尊敬仰慕。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苏哲会是大楚掌握重权之人,对此人,不得不用,不得不信,可是……也不得不防哪。”
“再说,此子当世俊杰,对你又是一往情深……霓凰,你不要急着拒绝父皇,你先想一想,想一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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