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陡然惨烈。一道人影跃入狼群,鲜血飞洒中当空一转一折,提着个不停扭动的物事倒跃回鞍,稳稳坐定。苏哲扭头细看,被甄平拎在手里的,果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孩子究竟几岁他说不好,只知道很小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头发污黑纠结,被甄平反剪着双手按到马背上,还在用尽全身力气拼命踢打。
全身上下,唯一一点和“人”联系在一起的痕迹,是脖子上一个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圆环,坠着块晃晃荡荡、圆不圆方不方的玩意儿。
苏哲催马趋近,伸手想要拨开他额前乱发。那孩子扭头就是一口“咔哒”一声,雪亮的牙齿贴着他指尖合拢,要不是苏哲缩手得快,险些就要被咬断两个指头。跟着,那孩子挣扎着抬起头来,冲着苏哲发出一声低低的、和林子里的灰狼别无二至的嚎叫。
“公子!”
甄平惊呼的同时,一起出猎的辽人战士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说:“小神仙,这可养不得!这是鬼狼!不吉利的!”
可那是个人。是个孩子。苏哲再次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拈住了孩子颈下坠着的那件物事,仔细搓了一把。擦掉上面的脏污之后分明可以看出那是块锁片,上面,甚至还能看到隐约的字迹。
时日长久,线条模糊不清,可是那是中原的文字。
“没事。”他深吸口气,转向四周,展开一个最缥缈、最高贵出尘的微笑:“我的法力克得住他。甄平,带他回去。”
当天晚上,在消耗掉整整一盒皂角、换了五六盆水以后,那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终于被带到了苏哲面前。
那孩子四肢着地趴在地毯上,一直在努力撕扯身上的衣服,似乎对这多出来的这些古怪束缚很不适应。苏哲试探着柔声对他说话,问他名字,那孩子理也不理,拿了肉脯奶干逗他,也只看了一眼,便又趴下来继续扯衣服。倒是拿生肉给他看时眼睛一亮,蹿上来就咬,被甄平一巴掌拍在地上,畏惧地咆哮了一声便不敢再动,只发亮的眼睛死死盯住肉块
。
苏哲长叹一声,俯身把肉块放在地上,冲那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左右望了望,发现并没有被阻止,手脚并用,飞快地冲了上来,低头叼住肉块,转身缩进角落里埋头撕咬。苏哲盯着他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用指尖轻轻摩挲手里的项圈。
项圈底部的锁片已经擦得铮亮,然而字迹,终究还是模糊在了岁月当中,不可辨识。苏哲用尽法子,只能确认那是两个字,后面一个带了三点水旁:“这是谁家的孩子,查出来了吗?”
“属下问过一遍,最可能的,是羽陵部汗王的儿子。”黎纲从那孩子被带回来就去打听了一遍,此刻恭立在旁,只等苏哲发问:“老汗王前些年有个中原抢来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今年,应该五岁了”他迟疑地看了看那不过三四岁大小,埋在黑暗里吃得正欢的孩童,“三年之前,那个女人被家人赎回,孩子就丢在草原上。后来迁徙的时候孩子走丢了,大家都以为死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狠心,连孩子都能不要……”
“话不是这么说。”苏哲的嗓音一下子沉了下来:“被抢来的时候,没人问她愿不愿意,生下孩子的时候,没人问她愿不愿意,被家人赎回的时候,也没人问她想不想走,想不想和孩子分开从头到尾她都不能做主,我们这些中原男儿,不能保护她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苛责做母亲的狠心?”
蔡文姬悲愤诗。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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