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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外卿?最近都是好日子啊!是以本王才日日饮酒,夜夜笙箫,为何二位却如此郁郁寡欢的模样?倒像是本王怠慢了两位贵客?”

那李兑闻言冷哼一声,他讥讽道:“楚王足下,这是赵国的‘中都’,可不是楚国的‘鄢郢’。”

“有什么关系,不是一样喝嘛!要寡人说,这赵国的酒反倒更烈一些,”‘老楚王’也是满面的挖苦之色,他举着酒尊,眼中尽是陶醉之色,忽地赞叹,

“想必李兑大人是花了不少粮食酿造的吧?啧啧啧!可惜了,赵国种田的地方本来就不多,还要花心思给我老人家准备如此醇厚的好酒。”

“不过这好酒,倒也勉强配的上寡人的身份!”

‘相邦肥义’和‘司寇李兑’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

这‘老楚王’估计是憋久了气没处撒,骤然在他二人身上占得便宜,当然得好好的讥讽一番,不过这种讥讽和嘲笑,还真让他们二人心中窝了一肚子气。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毕竟也只能撑只船不是?这‘老楚王’天天有事没事的就把他两叫到前庭喝酒,喝多了要更衣(上厕所)也就罢了,关键是‘老楚王’根本不是请他们去喝酒的,而是喊他们去挨骂的。

这‘老楚王’可是当了三十来年王的人了,骂起人来各种套路,极有艺术操养,横竖就是不指着你名字骂,反倒让人浑身憋屈,有时若是思维节奏跟不上,被骂了还以为是被赞了,反倒跟着‘老楚王’一起赔笑。

事后回味起来,二人别提有多憋屈,而‘相邦肥义’是鲜虞人,又是赵国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骨子里很刻板,只要认定是对的事情便绝不妥协,因此对‘老楚王’的百般刁难很是抗拒。

此时再听到‘老楚王’暗讽赵国糟践粮食,直接怒火中烧,缓缓起身迎战‘老楚王’,

“楚王足下,外臣闻昔年楚大败于垂沙,秦幼王邀‘楚王’会盟于‘武关’,楚令尹昭阳、三闾大夫屈平皆劝‘楚王毋行’,而‘老楚王’不听,是以才困于秦宫。”

“如今‘楚国’已立新王,足下不过徒有王名而无王实,却尚不自知,以外臣之身行王者之事!”

“足下就未曾深省?威王殿下留下的泱泱大楚,为何会在汝的手中变成一个残破不堪的国度!”

“足下昏昧暗弱、偏信谗言,亲小人、远贤臣,不足有为王之姿,是以上天降劫拔汝入秦,这一切难道不是足下罪有应得?”

相邦‘肥义’的这番话一说出口,整个人立刻变成了后世那种直谏峥臣的形象,老朽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挺拔高大。

而原本正兴高采烈品酒的‘老楚王’听闻此言,一张红润的老脸立刻就惨白下来,他的面色渐渐铁青,又青中带红,似乎是被‘肥义’气的不轻。

李兑见到场面被‘肥义’搞得如此尴尬,也是颇为不爽的看了‘肥义’一眼。

不管怎样熊槐此刻好歹还挂着个‘楚王’的称号,为王的最后一份尊荣还是应该给的,毕竟人家诺大的楚国还杵在那不是?

旋即他就挤出一副颇为难看的笑容,举起酒尊准备赔笑着圆场。

那端坐主席的‘老楚王’却突然抽涕一声,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缓缓垂下,一身肥肉也停止了晃动,他声音低闷地说:

“外卿说的没错,楚国能有今日,皆寡人之过也!是寡人沉迷酒色!疏远贤臣!不听善言!这才让带甲百万的强楚,落得如今这般惨状!”

‘老楚王’忽地用力自茵席上站起身,眼神真挚的看向‘肥义’,他那双苍老的浊目中竟缓缓淌过泪水,他向‘肥义’作揖,真挚地道:

“先生为赵国三朝相邦!先生与主父共同造就了如今的强赵!是以先生必能教我!若先生愿教我,熊槐必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老楚王’情到深处,竟自降身份称呼自己为‘我’,兴许他也知道,自己早便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楚王’。

‘肥义’见着痛定思痛的‘老楚王’,眼中竟是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同时他的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没有说出口,他最终缓缓躬身,在礼毕后拂袖而去。

‘老楚王’眼中的希冀便随着‘肥义’离去的身姿渐渐黯淡下去,他问李兑:

“司寇大人,相邦不愿教吾否?便是寡人不能重登王位,将相邦之言教予我儿也好啊!”

李兑长叹一声,他既叹服‘老楚王’为了‘楚国’肯折节下士,甘辱自身,同时也有些惋惜这位垂暮之年的‘老楚王’有些急病乱投医。

他道:“楚王问的问题不错,可楚王问的人,却大错特错了。”

半晌之后,李兑终于抚平‘老楚王’悸动的心绪,他在走出前庭后,正看到相邦‘肥义’身穿裘服棉舄,顶着冬风立在大门前与门外的‘赵卒’争执,似乎是执意要出去,他赶紧跑了过去。

“相邦大人,你这是要作甚?”

已经须发皆白的‘肥义’脸色因为与门外‘赵卒’争吵而通红,他那双凹陷的眼眶也因为大风被吹的眯不开眼,可他仍喘着粗气,中气十足的说:“吾得速回邯郸,请大王来此阻止主父也!”

李兑闻言,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何故!”

‘肥义’望了眼身后的前庭,似乎能看到深处那个正在匍匐的‘老楚王’,他道:

“‘楚王’,乃雄主也,彼不可回楚,若回楚,楚必兴!犹那越王勾践之事,不可再复生于楚矣!”

李兑道:“楚国若能复兴,则秦、齐必胆寒,如何不好?”

‘肥义’摇头道:“秦、楚、齐,皆不可过疆(强),不然,赵国危矣。赵国危矣,则天下不存矣!”

‘李兑’还没弄清这位老相邦的话,‘肥义’便径直冲出府邸,他从腰间抽出短剑,抵住脖颈,朝那胡服赵卒怒目而视,扬声吼道:

“吾乃赵国三朝相邦!赵主父雍幼年时,亦是吾为肃侯之‘顾命大臣’!汝等既为主父亲卫,当知肥义在主父心中分量!今日谁敢拦我,便担迫死相邦之罪!”

悠悠老臣,冬风赵骨,塑出老相邦的一身忠义,‘司寇李兑’躲在廊庑深处,望着迎风而立的‘肥义’,竟有一股热泪缓缓自鼻翼淌过,若干年后,当他已经位列诸侯、成为独掌赵国大权的‘奉阳君李兑’时,他在‘五国伐秦’的牛皮地图旁,依旧不忘朝北叩首这道满身雪白的苍老背影。

那是赵国人曾经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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