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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摇山不曾做过生意,不懂得门门道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开门见山道:“这是四皇子亲笔手书的字据,上面盖着他的王印,此来不为别的,正是要向范家借三百万两银子,最好是官银,省去了银色质地分辨之类的损耗。”

那静立的范颗颗,亦是忍不住暗暗咋舌,她家虽然很有钱,甚至连她这个大小姐都不知道她家到底有多少钱,但霍摇山年纪轻轻,张口便如虎吞狼地叫出三百万两银子的借钱,看看霍摇山甚至比她还要小几岁,两厢对比,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少不经事。

范老斗瞥一眼那信封,忽然佝偻着背,颓唐道:“好叫霍二爷知晓,今年百年罕见大雪,朝廷为救灾已经有一笔亏空,可陛下又要造大炮,编新军,尤其是白番人来了以后,帝国舰队的造船银子一涨再涨,草原上白灾之酷烈远甚于中原,人马牛羊死了又死,唯恐鞑子穷困潦倒趁机南下劫掠,朝廷决计不肯削减庞大的边军,没法子,范家今年已经两次向朝廷解了一批银子,以解燃眉之急。可这年景,霍二爷看得分明,生意实在不好做,范家的生意维持现如今全靠从银库里往外搬银子,实在是……无能为力。”

“啪啪,啪啪啪。”

霍摇山拍起手掌,笑道:“老斗叔好生厉害,竟把朝廷和陛下搬出来,范家的银子自然要先紧着朝廷和陛下用度,我怎敢置喙,不过这一次我是受四皇子殿下的嘱托,无论如何不能空手而归,范家的财力天下人皆知,多多少少能挪一点吧?”

范老斗伸出手掌,张开的手掌上数一数有五根手指。

“五十万两?老斗叔还是给我几分薄面的。”霍摇山点点头,怎料范老斗下一刻却说:“五十万两是决计没有的,若是把江南新近到的一批上好湖丝低价发卖,能为殿下勉强挪出五万两银子。”

霍摇山笑了,“五万两也不错,我虽然不做生意,但也知道互惠互利的道理,若我一味向范家索取借钱,自然没有好脸色,正巧我这儿有个消息,对范家至关重要,若我如实相告,相信老斗叔定会愿意借这笔银子的。”

范老斗说道:“霍二爷严重了,做生意就是这样,看着好大的盘子,可往往就缺了那千八百两银子,就像是活人没了血,挺高壮的汉子,转眼就给死了。若是往常,范家自然阔绰,可借了朝廷银子,血被抽尽了,范家手头紧,五万两银子都拿得艰难,请体谅则个。当然,若是有什么来银子的好门路,范家自然愿意与河间王府合作一二,这是生意,生意。”

霍摇山说道:“我这个消息,范家知道了,可能也挣不到钱,可若是传扬出去,对范家而言,可就不是简简单单靠着银子就能弥补的,此事不宜宣第三人耳,我有些口渴了,劳烦范姐姐替我泡壶茶水,我要吃现烧的热水泡就的今年新茶。”

范颗颗微微有些怒气,可老斗叔在此,她不敢发作,气冲冲离开房间,走时故意用很大的气力,红蛮靴子把地板跺得振振有声。

范老斗畏缩在羊毛大毡里,一双混浊的老眼依稀仿佛看着霍摇山,此刻房间有些冷,这个节俭的老头竟连自己的房间也舍不得烧炭,霍摇山逡巡几步,斟酌词句道:

“这世上的事情,就怕琢磨,凡是往深里去多问个为什么,好事能变坏事,坏事能变好事,接下来我便要说一档子关于范家的事儿,事先说明,此事全是我个人的猜测,我姑且说,老斗叔姑且听,左右眼下没有第三人,无须动怒,大家心平气和一些。”

“我有个铁师父,就是那日四皇子邀宴的新任巡河御使铁河,他教了我许多,他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人情世故第一考,说的是这人情世故是人生头顶重要的考试,但凡把这四个字摸透了,人生这场大考,再差也差不到那儿去。”

“眼下,就有这么一桩子事。话说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说的是长安曾经有个员外家,人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乱七八糟的亲戚四面八方涌来夺他家的家产,可这家里有个手腕极厉害的管家,不仅保住了家业,还把这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妥当,咦?那管家在员外家的地位,大概就如同老斗叔在范家的地位一般。”

范老斗面色发青,难看极了,深沉的目光聚焦在虚无的半空,口中呼出的白气明灭不定。

霍摇山继续说:“按理说,管家把员外家掌控得一丝不苟,接下来该是篡夺主人家产的戏码了,可他偏不,一直兢兢业业,甚至连自己的婚事也不张罗。原本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左右不过是个忠心耿耿的管家,无甚离奇的。若非出了一件怪事,旁人还未必能发现呢。范大掌柜,你猜这是件什么怪事?”

范老斗依旧只字不提,霍摇山笑了笑,又说道:“那怪事便是,那员外的儿子愈长大,便愈像极了那管家,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了,这管家如此忠心耿耿,天底下能像这管家一般的,莫过于父亲对儿子的爱了。”

范老斗抬起头看向霍摇山,说道:“故事是个好故事,有条理有起伏,霍二爷编这个故事,想必也费了一番心思,我都明白,可这不过是你的猜测,霍二爷几时听到过应天府有什么范家的流言蜚语吗?”

霍摇山说道:“这便是第二层了,那故事里的管家,从小到大一直在员外家服侍,本来就是兢兢业业,所以大家便渐渐不觉得奇怪,员外死了,他依旧兢兢业业,大家还是认为理所当然,这初印象的威力,便像是男子与女子第一次逢面,对方在自己心中仿佛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往后历数,这印象便很难改观。”

“听说范大掌柜在范家一直从小伙计做到如今的位置,百般辛苦瞧在世人眼里,应天有很多人知道吧。”霍摇山俯下身,去取那桌子上的信函,边道:“多有叨扰,小子告辞了。”

霍摇山顿住了,只因那信函的另一头,一只苍老的手盖在上面,抬头往上看,范老斗沉沉地望着他,两人对视。

范老斗忽然说:“你的嘴巴真厉害,我是不怕的。我虽然也算是范家的族人,但我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进入范家后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你若知道了,便不会觉得我的忠心耿耿有什么奇怪之处了,料想应天许多人看我,应是如此吧。可我不能让你随意宣扬,坏了范家的名声,说吧,借多少银子,三百万两之说休得再提。”

霍摇山低头致歉道:“老斗叔,得罪了,两百万两,我知道范家拿出这些银子,并不会伤筋动骨,那些银白之物窖藏起来不过是死物,流通起来才有价值,老斗叔是生意人,该比我更明白。”

谈起生意,范老斗便愈发精明干练,浑然不像个糟老头子,直接说道:“一口价,一百万两,多一个子儿也没有。”

“嚯呵,老斗叔好生厉害,直接砍去一半。”霍摇山赞叹一声,又道:“好,既然如此,便成交了。”

“霍二爷爽快!”范老斗拍板道。

末了,霍摇山叮嘱道:“四皇子急需这笔银钱,烦请老斗叔多担待,尽快把银子送来。”

范老斗说道:“我实话实说,范家今年的用度确实紧张,一百万两银子短时间内难以筹集,我得去信江南,叫老家拿银子出来。”

“希望尽快。”

“可以。”

解决了银子的事情,霍摇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才转过拐角,便遇见范颗颗慌里慌张端着盘子,上面摆着两杯热茶。

“多谢范姐姐赐茶。”霍摇山端起茶杯,一口喝干,把杯子一搁,欢笑着离去。

范颗颗不去理他,深呼吸几次,这才走进房间,把盘子放下,便听到范老斗叹口气道:“我原以为霍环已是将来开国勋贵子弟中的扛鼎人物,如今见了此人,愈发了不得,锦衣侯霍家人杰辈出,人家是富不过三代,他家却道富贵延绵,一代胜过一代。”

范颗颗瞧着那空荡荡的走廊,啐声道:“就凭他?”

范老斗笑了笑,说道:“太子文弱,陛下一直不喜欢,四皇子虽然年轻,但魄力足、够胆量,若是那霍摇山果真全力襄助,将来新君属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呐——”

范颗颗惊讶道:“老斗叔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小心些,锦衣卫的番子最近活跃得紧。范家姑且投他一百万两,不求将来回报,但求在人家心里留个名,便足够了,咱们是生意人嘛。不过方才我和那小子你来我往的交锋,真是痛快,已经很少有人能这般与我谈生意了,真可惜,你没看见。”

范颗颗忽然怔怔道:“刚才……全都是生意?”

范老斗笑道:“自然,天下什么事都是一场生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看自己悟了。”

说着,范老斗拾起桌上的信函,拆开仔细看,这份字据还是得看一看的,毕竟是一百万两银子呢,然而看到信函上,四皇子亲笔手书的“今暂借抚渠侯范家官银五十万两”的字样,纵使深沉如范老斗,都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这小子忒不地道,明明写着五十万两,竟然开口朝我要三百万两,我自以为讨价还价到一百万两,占了好大的便宜,谁他娘知道原来四皇子只打算借五十万两,我还倒亏五十万两出去!”

到了午后,有河间王府的管事送来一封信函,上面的内容与霍摇山前一封拿来的一模一样,两封信函累加起来,便是从范家借银一百万两的字据,据说范老斗那天气得一粒米都吃不下,他纵横商场数十年,亏钱自然是有的,但亏得如此窝囊,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诈去百万两银子,亘古未有,引为平生大耻。

当然,有人哭自然有人笑,河间王府里,霍摇山与四皇子举杯相庆,一场欢宴后,便投入到如何花销这百万两银子的事业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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