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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样叫男子恐于外出的时节,施求活却是怡然自得,每两日便在长安城内外奔走一回,来锦衣侯府教霍摇山,从不间断,教的也都一直是医理,现如今百草已经学完,正在教人体经络图,这是针灸必备的基础。

其实,霍摇山体内自从住进了三爷,体质便已经大大改善了,虽然与那些武学奇才比起来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和普通人一样学几下子拳脚了,他自己也提过,但施求活全当没听见,还是按部就班,仿佛便把霍摇山当成了自己的衣钵传人,要把这身不知哪里学来的医术传承下去。

霍摇山并没有不耐,始终虚心学习,他对施求活从来都是尊敬亲近的,不像另一个师父铁河,明明知道外面雪压满了街,还要自己每晚辛苦跋涉去他府上念书,半点不体谅人,哪像施求活每次都是自己上门的,真是有对比就有伤害。

这一日结束,施求活从随身药箱中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封皮上没有写书名,她把书交到霍摇山手上,叮嘱道:“这是我结合数十年行医的经验,总结的医学道理,没有多整理,有些凌乱,但也有好处,便是里面有我记载的许许多多疑难杂症,都是有具体病例的,你拿去读,看不懂不要紧,背下来就是了,对你将来有很大的益处。你要用心,下次见面,我是要考较一番的。”

霍摇山双手接过捧在怀里,小心翻开有些枯槁发黄的纸页,果然是施求活一笔一划亲手写上去的,有些地方还画着人的裸像,细致地在上面勾勒着行针路线,唯一叫霍摇山有些难堪的,便是这些裸像过于栩栩如生了,暗忖师父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对男子的裸体这般有研究。

“师父,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我要离家出走是的,什么下一次见面,我们明天就能再见到呀。”霍摇山小心收起施求活的心血,忽又发觉施求活的话中言外意,抬头略奇怪地问道。

施求活眨眨眼,反倒也奇怪地看着这个小徒弟,“你不知道?不对呀,铁河明明与我说起过,他已经跟你讲了,要带你去河南赴任,看尽中原形势,体悟世间疾苦。”

霍摇山愕然无语道:“铁师父是有次在讲课期间提到过这一句,说要带我去河南吃那天下第一烩面,可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关中的油泼面滋味已经挺好的了,徒弟还没吃够咧。”

真实情况是霍摇山已然油泼面吃到吐,事实上霍摇山根本不想去什么河南,他确实是个好动爱玩的少年,但也顶多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意思,这年头出门在外可不是那么舒服的,君不见那么多骚人墨客在做官赴任的途中,写的诗句多半都是苦啊悲呀的,不是野舟就是骸骨,由此观之,便知出门在外的苦楚了,不消这叫人绝望的行程速度,便是坐马车坐大船,不被车子颠簸死,也要被船儿晕死。

听说,好多官儿还没到赴任的地方衙门报到,便已经在路上死了,或是病死,或是糟了意外,甚至遇到娇俏的女鬼、吃人的树妖,离奇着呢。阿弥陀佛,铁师父我不是咒你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正当霍摇山胡思乱想,神游天外之际,施求活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吓得霍摇山险些没跌倒在地,她说:“可铁河说得完全不一样,他说你很高兴去中原看一看的,六朝古都洛阳,豪杰辈出的开封,诸如此类名胜古迹。”

“没有,没有的事儿。”霍摇山忙摇头,说道:“我才不去中原,额……我娘舍不得我呢,呵呵……呵呵……师父明天再来教我,一准儿能见面。”

“是麽?”施求活狐疑了片刻,终究摇摇头,给霍摇山布置了课业,便笑着离去了,她也不在府里用饭,趁着大雪正好,潇潇洒洒出了城。

霍摇山依旧留在书房,趁着施求活刚教完,脑子里的知识还热乎着,便紧赶慢赶把课业完成了,一直忙活到了夜色朦胧,饭食都是丫鬟直接送到书房,待好不容易做完,摇头晃脑回了房间,不知什么原因,昨儿个晚上,铁河特意放了他的假,想到铁河没两日便要只身去河南赴任,自己终于摆脱了披星戴月跋街涉雪去他府邸念书的痛苦,不禁喜从中来,走路都轻快了三分。

房间的灯竟然亮着,霍摇山进去一瞧,他娘桂玉真此刻正俯身在他床畔,叠着他的衣物,春夏秋冬四季都有,霍摇山顿时便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走上前去问明原因。

桂玉真见了儿子,先是一喜,忽又眼底不经意间掠过一丝离别的伤悲。在霍摇山催促下,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清楚,无非就是霍摇山猜测的那样,铁河不知施了什么花言巧语的妙法,把霍百炼与桂玉真这对爱子如命的爹娘说得动了心,同意让霍摇山与铁河一道儿去河南。

霍摇山自然是知道铁师父的本事的,这位未加冠便中了举的少年神童,那本事可真不是吹嘘的,当初一手替霍摇山洗去杀人的罪名,炮制一篇绝妙好文章,既然有生花妙笔,自然有一张好口舌,把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能说得让桂玉真忍心舍得儿子离家数年不归,可不是跟玩儿似的。

霍摇山是彻底绝了望,逼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只见他把头靠在桂玉真肩头,摇着娘亲的胳膊,撒娇道:“我舍不得娘。”

脸上一凉,抬头一瞧,哪知桂玉真竟这般受不得刺激,悲戚戚落下了泪,是了,谁家的娘亲又舍得下心愿意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可她反过头来劝霍摇山,“你铁师父是有大才的,此番他已从他父亲北京留守铁山大人处得知了消息,再有两年讲武堂大考,楚汉中原争霸极大可能便是一道大题,他此番被朝廷委以重任,做了巡河御使,去巡查黄河固防,那是要走遍中原的,带你在身边,正好指点山川大河传授天文地理,不比在家坐着端着书本死物来得活灵活现?即便是考不到这一题,我和你爹也是要下定决心,把你送出去了,不能再闷在关中,总要出关见见天下人,听听天下事的。”

这一番话,说得霍摇山哑口无言,显然这都是他铁师父编得一套说辞,拿来说服他爹娘的,不成想桂玉真又拿了这话,转过头来说服霍摇山了。霍摇山已经不愿推托,非是他信了铁河的空口白话,而是见了桂玉真脸畔那未干的泪渍,不愿多说伤了他娘一颗疼惜他的心。

于是,这两日霍摇山彻底放了羊,霍百炼与桂玉真宠着他,提什么要求都尽可能满足,愿意上哪儿玩就去哪儿玩,银子给得足足的,等到了铁河交接完手头的公文,随着几个仆人,两三匹马,并作马腹兜篓里那一摞摞书,几个包袱裹了换洗衣裳,带些清水与干粮,简而又简地上了路。

眼见得师父都这般简致了,霍摇山自然不能张扬了,忙舍了那桂玉真为他准备下的载得沉沉的大马车,只携了衣物与银子,寄放在铁师父处,请他代为保管,牵着波斯种,踏上了旅程。

路上无聊至极,铁河摇头晃脑默背着经义,见霍摇山垂头丧气,好笑道:“打起精神来,这才走了几步路,要是真不愿意,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回头看,长安城头尚能望得见。”

霍摇山挺起了腰背,又佝偻了下去,问道:“师父,你说讲武堂考楚汉中原大战的事儿,真的假的?”

“自然……是假的了,我能知道讲武堂的考题,还做个什么官儿,去卖考题挣银子多爽利,何来舟车劳顿。”铁河眯着眼笑道。

霍摇山更萎靡了三分,叹道:“我就知道你骗我娘。师父,你说你不惜诌谎,也要把我拐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身边应该也不缺磨墨添烛的小童子呀。”

“做什么?”铁河嘴皮子一翘,悠悠道:“自然要带你去看看这中原河山,虽说太祖自江南起兵而据有天下,然史书千百载,只此一例,更多的呀,是这自古以来的王朝兴替,大战十之八九都在中原。便说起今上,虽说泛海轻取应天,乃兵家一奇,但先前那一场场大战,还不照样是在中原打的,俗话说得中原者便得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霍摇山依旧不太起劲,铁河又劝道:“河南,中原也,天下腹心,此番去河南亲视地理,亲眼见识、亲身感受,我再在一旁讲解,体悟更是深刻许多,即便讲武堂不考这个,将来说不定你在什么地方用得上了呢?”

霍摇山耷拉着的眼皮子难得掀开,打量了这师父一眼,没想到他竟这样随口便把当今皇帝的起家史说了出来,要知道那可是连霍百炼都轻易不提的秘辛,转念一想,他又叹道:“可我若将来真能侥幸子承父业,朝廷也应该把我摆在北境边塞,纵使我彰显了一时的才华,也只能像我叔叔那样去西南、东南、西北、东北,终究是在国朝四边打仗,我去看什么劳什子中原形势做什么?以后哪里用得上嘛。”

铁河忽然轻蔑笑了笑,眼底掠过神秘莫测的色彩,低声不可闻道:“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说罢,便又把霍摇山托举到马鞍上,自己也翻身而上,一抽鞭子,驾的一声,轻快地窜了出去,转眼便出了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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