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半天里,齐仲春依然孜孜不倦的讲解有关仙人御剑,妖魔搬山,枯骨艳鬼,山神精魅之类的另一座天下事儿。
苏锦麟听得津津有味。
天色沉入暮霞,不知不觉中,送君已过千万里。
清秀儒士许是有些口干舌燥,他摸了摸头顶的木质发簪,然后就不知从何处拎出一壶煮开了的白雨茶和两只陶瓷杯,他各自斟满,一杯递给苏锦麟,一杯仰头饮尽。
清秀儒士放下茶杯的手,忽然悬停面前,他抬头望向天间某片似火焚烧的晚霞,眼底鲜有欣喜之色流溢。
“传闻鱼龙洲极东千里之处,有座悬浮高空,藏于云霞之后的仙山,名唤号雨山,非有缘人不可见。其山顶有九条水墨瀑布,如九龙布雨,自南流入沧海,山水有神灵……”
清秀儒士双眸中有赤金光斑流转,他轻声说道;“看来卢前辈不只是送了你一场春秋大梦,他老人家还赠了我一场蝶梦庄周啊。”
说罢,清秀儒士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只尚存热茶的陶瓷杯,在空中微微颤动。
苏锦麟慌不迭一口水喷了出来,终于忍无可忍,朗声大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入了夜,少年躺在白鼍白绒绒,软绵绵的背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绿草,侧脸望着西边云海中的奇异景象。
电光火石,惊雷如注,云海震荡,妖兽咆哮。
其实这番光景,自齐仲春离开以后就开始了,至今未停。
苏锦麟收回视线,对着露出水面看好戏的白鼍,洋洋得意道;“大白龟,瞅见没,神仙斗法!”
白鼍那颗硕大头颅重重点头,一时间震的水面激荡。
少年乘白鼍南游至雁妆洲江南水域边界时,那座云海终于停息了下来。
不消片刻,少年只觉一阵清爽恬适的春风拂过,那位头钗木簪的清秀儒士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清秀儒士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脸色苍白了几分,可他眼底的笑意却浓稠似浆。
“苏锦麟,再往前百里就到你的家乡了,那里有一座卢前辈亲自布下的阵法,我不方便进去,而且那里是卢前辈送你的大梦机缘之地,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进去。”
清秀儒士笑着摘下头顶的那只木簪,递给少年,义正言辞的说道;“苏锦麟,这只簪子是我的先生赠我的见面礼,你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随便便的折断了。还有我亲笔书就的《春秋泽被》有空你多看看,世间的文字其实很沉,不仅沉还可生万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也不是玩笑话。”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学塾的钥匙就挂在门边的桃花树上,你梦醒的时候去锁了吧,顺便贴个告示,就说学塾翻修,暂时闭门。”
清秀儒士神采奕奕。
少年接过木簪子,想起了家里那本齐仲春亲笔的已经蒙尘许久的善本《春秋泽被》,他惴惴不安的问道;“齐先生,你要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清秀儒士点了点头,“我会回来的,不过要很久。我齐仲春此生有三件事必须要做,哪怕先生不忍,师弟说我愚钝,姜姑娘骂我一根筋,我也要去做。何况卢前辈赠了我一件定胜物……至于玉砚山一事,魏庄联手阎遂良和阮宁,应该万无一失,再者说,我一介书生成天打打杀杀也不像话。”
清秀儒士摸了摸苏锦麟的头,笑如春风的说道;“苏锦麟,希望下次再见时,你已经有这么高了。”
清秀儒士指了指白鼍龟甲上的一座小山顶。
少年顺着清秀儒士所指转身望去,他发现那座山顶其实只是一座小土坡,不过楼房高矮,他笑道;“齐先生,这也不高啊?”
少年回身望去,皓月依旧皎皎,只是再无春风萦绕。
耳畔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其实已经够高了。”
苏锦麟心里顿时空空荡荡,他都没反应过来,清秀儒士就已远去不知何方。
他施着儒家大礼,冲着齐仲春化作流萤消散之地,一揖到底,广袖如鹤垂翼,正色道;“弟子苏锦麟拜别齐先生!”
少年凝望大渎半晌,然后把木簪钗在头顶,大袖挥振,冲着天幕大笑道;“齐先生,那个姜姑娘是谁啊?!下次你回春秋天下的时候,一定要把她带来,我看姑娘一看一个准!”
少年笑着笑着,就有泪水滑落……
白鼍临近江南海域时,天将拂晓。
少年仰卧在白鼍背脊上,看着手里的木簪子,怔怔出神,他心里想着,难道从此以后,学塾再无那个满面春风的儒士了?
那学塾就不再是学塾了。
“齐先生,其实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你的……”
随着海水平息,白鼍终于在一座大潮断崖处,停下了庞大的身形。
少年顺着白鼍的脖颈缓缓走下,轻轻踩上断崖地面,脚踏实地,他笑着对白鼍挥手作别。
白鼍低吼一声,就沉入海底,再无影无踪。
少年站在断崖的一块巨石之上,眺望远方,面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少年老神在在的负手前行,沿着断崖走进山林,好似春风吹又生。
一路畅通无阻。
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缘故,少年根本感受不到长途跋涉的酸楚累乏,步行出二三十里地,少年脚步依旧沉稳,直到此时遇着了一道三岔口,少年才终于停下脚步。
左边是宽敞石路,右边是羊肠小径,中间是一条断路。
三条道路皆是一望无边,没有回头路。
那个读书人离去前特地吩咐过少年,“大道之行,慎行慎行。”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眉头轻蹙,嘀咕道;“先生你说大道慎行,可路也忒多了点。”
苏锦麟正犹豫不决,忽然想起齐仲春说的山水有灵。
苏锦麟环顾四周,想来这座不知名的大山也没有设立朝廷敕封的山神庙,可古时滥建的不在祀典之内的淫祠应该还是有的,齐仲春说过,山水必有灵,每座山中定有一位土地爷压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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