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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拳忍不住握紧,指甲刻入手心,留下一缕鲜血。

他终究是一个人,他的心终究只是血肉。杀手本该是没有情感的,但是他却无法抛下自己的情感。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在最后面对云王李彦的时候,恐怕真的会无法下手。

他应该怎么办?

段迁忽然想到了大姐,以往每次他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去找大姐谈一谈。大姐在他离开的那天和他说过暂时会留在江州附近的逍遥林,他若是要去,一定能在天亮前赶回来。

……

逍遥林表面上是一个酒铺,座落在江州城西的郊外。

在逍遥林外,除了一个写着“酒”字的大旗,还有两条有些老旧的长旌,上面写着一副对联:“骤雨降处,疑睹落英饮恨,娇容未展,生机已逝;狂风起时,似闻游子放歌,漂泊将尽,故乡不存。”

据说这幅对联是数十年前某个沦落的游侠所题,用来当了一顿饭钱。当时逍遥林的店主看着喜欢,就长久地挂在门外了。

当段迁到达逍遥林的时候,正是黎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候。他已经换回了那套公子哥的装束,甚至换了一个崭新的香囊。

逍遥林中灯火通明,好不热闹。酒铺的幌子下面,许多壮硕的大汉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在他们身边已经堆放了几十只空空如也的酒坛。

这里只是逍遥林的外围。外围的意思,就是指通常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

除了酒铺,这里同样是赌场和妓院,只不过要走进到里面去,才能见识到。

那里面无疑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在这里能见到过往走镖的镖师,追查案情的巡捕,无处存身的游子,以及沦落风尘的娼妓。在这里,你几乎能够见到每一种人。

不过鲜有人知道这里同样是杀手组织“龙影”的一处堂口。

段迁谢绝了酒铺伙计来两杯的提议,片刻不停地穿过最外围满是酒气的“广场”。

他刚走到内室门前,便有一个精瘦的伙计拦住他,笑道:“这位客官,里面都是小的们起居的地方,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这伙计看起来瘦骨嶙峋的,但他伸在两侧的手臂却稳定而有力,一看就是常常练习上三路功夫的好手。他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紧紧地顶住段迁,竟透出一股迫人的杀意,仿佛一同正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段迁却只是轻笑一声,道:“游龙巡天。”

伙计听出是组织的暗号,神情一变,答道:“暗影蔽日。”

段迁微微点头,问道:“大姐在何处?”

伙计道:“从赌场穿过去,便可以看到。大姐刚睡下,如无要紧事,最好不要打搅。”

段迁谢过伙计,匆匆走进内室,从地上掀起一块活板门,飘身落下去。落下去便是一条地道,地道连着一个宽敞的石室,石室内另有许多条通路,分别通向不同的终点:有些或许是目的地,但另一些却是死亡。

从左起第二条通路过去,便是逍遥林的赌场。

和别家的赌场不同,逍遥林的赌场虽然花样同样繁多,但却安安静静——每个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甚至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

段迁没有在赌场多留片刻,和大多数男人不同,段迁从来不喜欢赌。虽然许多人都说赌虽然花钱,却是一件很好地用于排解寂寞发泄情绪的地方。段迁依旧不赌,因为赌就会输,输就意味着败。

而他只能胜,不能败。

穿过赌场便是一间简单的卧房。

他正要推门进去,一个侍女却拦住他道:“大姐刚睡下,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

段迁坚定地摇摇头,道:“我有急事要见她。”

侍女柳眉微蹙,不悦道:“你这人怎么不通人情!若是有什么信件或者旁的东西,我能代你转交;若是有什么口信,你便是告诉我,我也只会通报给大姐一个人。”

段迁依旧坚持地摇摇头,道:“不,我一定要见一见大姐。”

侍女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万分不情愿地推门进去。透过蒙着纸的窗,段迁看见那侍女轻轻唤醒华芳,又对她说了些什么。片刻,那侍女退了出来,告诉他道:“大姐说你任务在身,还是以任务为重,不要平添枝节。”

段迁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大姐从没有拒绝见他的时候。眼下虽然心中疑惑不解,段迁依旧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告罪一声便要离开。

那侍女忽然叫住他,道:“今夜彦云商会两大支柱秦无名和吴琦两人双双遇害,你若就这么平淡无事地回去必定令人怀疑。”

听到这句话,段迁不觉霍然转身,冷冷地盯着那侍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出杀气。

这侍女却对他眼中的杀气熟视无睹,只是道:“大姐说,若是你做出一副死战得脱的样子冲入王府报信,说不定还能因此受到些赏识。”

段迁冷哼一声,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扭头便走。

秦无名和吴琦两人还是死了?怎么会这样?如果说吴琦赶回去来不及救援导致秦无名身亡,相对而言还更为可信。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懊悔,若不是他顾忌暴露身份没有跟着吴琦一同前往,说不定秦无名就不会死。

不知不觉间,那晚和秦无名对饮的场景从脑海中幽幽地浮现出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哈哈,好一个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段迁自嘲地想道。

看见段迁从暗道中走出来,伙计对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但他没有回应。他的心里已经完全变成一团乱麻,种种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结成一个令人无措的团。

他到底该怎么办?

思考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果然还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就这样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驱壳比较好吗?只需要毫不质疑地去完成组织分派的任务,或许才是真正最好的吧?

可是,为什么他忽然开始在意自己是谁?自己又到底要做什么呢?

是因为那个司执吗?

还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直潜藏于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进了城。

江州城内依旧一片寂静,在漆黑的夜空下,竟像是一座死城。

恐惧忽然又从他心底升起,他仿佛又听见了传闻中来自九幽深处怨灵的哀嚎。

不,不!

段迁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却感觉哀嚎声越来越近。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段迁一惊,正要动手,却认出来人是那家客栈的掌柜聂刀。

他是人是鬼?

只见聂刀对他抱拳招呼道:“公子的脸色差得很。”

段迁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回礼道:“店家起得早。”

聂刀道:“鄙店小本生意,掌柜的自然得早期一些做足准备才行。”

段迁问道:“掌柜的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

聂刀轻轻摇头,指了指一旁,道:“没什么要紧事。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去小店歇息片刻。”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聂家客栈门口。段迁看了看熟悉的店门,轻轻点头,没有拒绝店家的好意。

聂刀带着他走进去,掌了灯,又领着他到一开始他订下的那间房间。推开门,聂刀将油灯交给他,笑道:“公子搬去王府之后,这里只是打扫了一番,还没有被别人订下。”

段迁谢过聂刀,举着油灯走入房中。看到比较熟悉的环境,他总算稍稍安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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