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展颜一笑,款款柔情从眼中流出。
段迁猝然转身,脑中跃动的倩影和耳边婉转的乐声却将他生生留住。
但只是一瞬。
段迁的脚步再次迈开,这一次,他没有片刻地停留。
他几乎逃一般地离开,没有丝毫犹豫地奔出画舫,一个纵身便回到岸边。
刚一上岸,一股无力感便从心底涌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这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她对自己的分明没有丝毫敌意,而只有情。
即便这些情都是假的,也本该比敌意要更好。
他忍不住跌坐在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酒,也忽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需要酒。
一只酒壶忽然递过来,回过头,他便看见睁着醉眼的秦无名。
秦无名见他回头,哈哈一笑,晃着手中的酒壶道:“我不知你为何要逃一般走出万花舫,但这或许会让你好受一点。”
秦无名的脸上依旧残留着醉态,但此时此刻,这一双醉眼却不再让他厌恶。
段迁接过酒壶,迟疑着停住。终于,他还是一仰脖。一团辛辣的火顺着咽喉烧下去,径直烧入灵魂。
酒和火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火可以烧毁物质,而酒可以烧毁灵魂。
烈火将他的心神掩蔽起来。
段迁忽然爱上了这种暂时忘掉一切的感觉,忘掉他的身份,忘掉引他哀愁的人,忘掉他所不愿面对的事。
秦无名忽然开口道:“独酌未免无趣,何不共饮此杯?”
段迁转过身,见秦无名另拿着一只酒壶盘坐在他身后,不禁一笑。
……
“你……你要杀了我?”这不知是谁的声音。
他心中虽然不忍,却依旧冷冷地点头。
眼前的面孔渐渐清晰,那似乎是他刺杀生涯中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把短剑准确地插进了这人的心脏,为了以防万一,也在临走前割断了咽喉。
这人没有理由还活着。
等等,他还活着?而自己似乎正要杀了他?
是了,他是段迁,是一个杀手,而眼前的人正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短剑从掌中递出,锋利的剑刃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穿透而过,带起一簇血箭。
他看见这人惊恐地睁大了眼,听见这人喉间凄厉的惨呼。
他快速地将短剑拔出,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割断目标的咽喉。
他必须确保目标绝对死亡,不能留下任何疏忽。
一蓬血雾溅在身上,他忍不住退开,手中的短剑也掉在地上。
这人确然已经死了,是的,绝对不会错。
强烈的恶心感忽然在心底爆发开,他猛然伏在地上,大口呕吐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终究还是杀人了,自从他作为刺客被培养的那天起,他就该预料到有今天的。
他的确早已预料到今天,也自以为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差点就不忍动手。
那个惊恐的眼神依旧在脑海中闪烁着,那个凄厉的惨呼依旧在耳边回荡着。眼前的画面忽然模糊,等他再次定神时,眼前又是那张悚惧的面容。
不!这人早已死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你……你要杀了我?”这句声音仿佛世上最为可怖的咒语。
……
段迁猛然惊醒,满腹酒意早已化作冷汗溢满全身。
睡着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中,原来他和秦无名对饮间不知不觉竟在这岸边睡着。
秦无名此刻还未醒来,只是胡乱地裹着沾满露水的衣服躺在江岸边。
在陌生的环境下不知不觉地睡着,对于身为杀手的段迁来说几乎是不可能想象的事情。或许他早已和原来不同,早已不再是那个窃命的杀手了。
“你已被当做弃子,身份恐也已败露,快跑!”
信纸上看到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脑海中,那是大姐给他的警示吗?
是不是因为那个使者打算将这个送来,才被当做叛徒处理掉了呢?
可是他既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把信给他?是因为这信并不是写给他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
另外,那个司执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心中实在盘踞了太多的疑问。
秦无名忽然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慢慢坐起来。看见已经醒过来的段迁,哈哈一笑道:“公子气色好多了。”
段迁长出一口气,缓缓起身,对秦无名一礼,沉声道:“多谢。”
秦无名轻轻摇头,道:“若是实在念念不忘,为什么不愿收入檐下?”
段迁心中莫名一痛,却只是神色如常地摇摇头。
见段迁再次拒绝,秦无名只好不再坚持,转而道:“王爷让我准备了不少资源,说可以帮助你更进一步。眼下既然意兴阑珊,不如打道回府怎么样?”
段迁轻轻点头:“如此甚好,走吧。”
……
画舫内,宾客已经散尽。
带着寒意的夜风中,花舞蝶呆滞地站在画舫顶,倚着冰冷的栏杆,身旁木桌上放着一壶酒。
这虽然只是极淡的酒,但一杯下肚,她竟已喝醉。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不知为什么,那个公子竟在她心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仿佛已经刻入灵魂,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疲累得睡着的他,那暴跳而起充满杀意的他,那脆弱的他,那冷酷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淡淡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花舞蝶听出是殷千月的声音。
花舞蝶转过身,强颜一笑,轻声道:“夫人。”
殷千月笑着拿过放在花舞蝶身旁的酒壶,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丫头喝了几两烈酒,没想到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君不思妾妾独思。”
被殷千月一语说中心事,花舞蝶不禁红了脸,嗫嚅着低下头。殷千月轻声一叹,轻抚着花舞蝶被风吹乱的青丝,柔声道:“他是彦云商会主事秦大人的贵宾,想必在云王门下地位不低。这样的高枝,你又如何能攀得上?”
花舞蝶想要分辩,却终究没能开口。殷千月说的虽然残酷,却是实情。即便那公子真的看中她,把她收在檐下也不过做个丫鬟。
殷千月见花舞蝶目光有些痴呆,又一叹,道:“这万花楼虽是风月场,倒也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你若实在放不下他,不如试着去见见他。”
花舞蝶猛然抬起头,却又慢慢垂下去,她当然恨不得去见一见他,但却不敢。
“你出去!”
那冷漠的声音依旧在她耳边回荡着,带着几乎将她的灵魂完全冻住的寒意。
殷千月忽然一笑,道:“日出了。”
花舞蝶回过头,果然看见江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殷千月笑着摇摇头,吩咐道:“等你想明白了便下来,我们一起回楼里去。若是你愿意在画舫里歇着,倒也可以。”
花舞蝶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现在已经好了,走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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