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归来时,已是人定,才入信宫,便往姜夫人居处去。 姜夫人午后特意歇了一觉,就为夜里撑着精神,等儿子归来。其实刘绍早派了信使,告知姜夫人不能亲迎,她方才对阿娇的为难,不过是不想让阿娇舒坦罢了。 夏媪一见刘绍,即刻喜笑颜开:“大王终于回来了,王太后已等候多时了。”语毕便引他入内。 刘绍冲母亲行拜礼,却被姜夫人赶紧遣了夏媪扶住。 姜夫人对着儿子,白日里刻薄挑剔的模样便全没了,只剩下心疼与开怀。她招手让儿子坐到身边,伸手抚摸他额角的发,仔细端详方道:“绍儿,在外许久,都瘦了!” 刘绍笑道:“没瘦,是母亲想念儿子,才觉得儿子瘦了。儿子在此地,一向都很好。” 姜夫人夫君和长子都不幸离世,如今只剩这一个儿子,宝贝得很,当即眼中含泪:“你别诓我,我晓得,对着那样一个女人,你怎会好?就连我,一见到她,也会想起你大哥。” 她以手拭泪:“绍儿,母亲也知晓,你娶她乃是权宜之计,自然不再多言,只是,我实在不想多见那女人,明日,你便派人,将她送回南阳去吧。” 刘绍却沉默不语,并未如姜夫人所料,即刻应了她的要求。 姜夫人小心观察儿子,惊道:“绍儿,你不会……被那女人迷住了吧?她,她的确有几分姿色,可你不能忘了——” 刘昶之事也是刘绍心中痛处,他不愿听母亲反复提起,只打断道:“母亲,我自有分寸,此地往南阳路途遥远,且危险重重,若非担心您在南阳恐遇歹人,儿子也不会将您千里迢迢接来,如今我方新婚,便将妻子遣回,实非君子所为。” 他真正担心的,还有彭光等人,若将此事上报新元帝,恐怕会生出更多是非,甚至可能教原本就疑心他的新元帝,更加笃定,他是个为了利益,能不择手段的小人,从而越发提防。 姜夫人听了解释,心中觉得有几分道理,却仍是将信将疑,仔细看了儿子半晌,见他表情毫无破绽,这才叹气道:“罢了罢了,是母亲思虑不周,此事容后再议吧。” 刘绍遂又陪姜夫人用了晚膳,说了会儿话,才回屋。 姜夫人待儿子离开,便眼神闪烁,立刻唤了夏媪入内,悄声吩咐两句。 阿娇在榻上绣香囊,实在困倦,脑袋一歪,就打起盹儿来,连门外侍婢的通报声也没听见。 刘绍入内时,便见那小女子一袭素衣,斜卧榻上,双腿微曲,还保持着半分跽坐的姿态,青丝披散,脑袋轻点,粉腮若霞,手上绣着的香囊早已掉落在地,上头还插着一根针,让人不由担心,那小女子若是一不小心,栽倒下来,便要被针扎到了。 他上前蹲身,轻轻拾起那刚刚完成的香囊,连带将香囊上的针线也取走。 只见那藕荷色锻面上,绣着彩云秋兰纹样,针脚虽细密,针法却稍显凌乱粗糙,看来她并不擅长女工。 为众人追捧惊艳的女子,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刘绍脑海中想象着这小女子面对一枚小小的香囊,绞尽脑汁,却总不得法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阿娇被那声近在耳边的轻笑惊醒,一双美目尚含烟波,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猛然瞪大,再瞧见他手中香囊,更是红了脸颊,伸手想拿回来。 刘绍却站起身,抬高手不让她拿:“想不到王后手巧,竟能绣出如此精致的香囊。” 阿娇羞得满脸通红,他这话比直说她绣工拙劣,更教人恼恨。 “不敢当,阿娇这点功夫,怎敢在大王面前献丑?楚儿绣工了得,大王若喜欢香囊,我让她用更好的锦缎丝线,再绣一个。”她轻咬着唇,仰头凝望着高处的香囊,教他又想起望着鱼的小猫。 他又是一声轻笑,一手按住她的发顶,另一手将香囊直接收进兜里:“王后一片心意,孤怎能辜负?明日便戴上。” 阿娇此刻恨不得钻进地缝,他可真会歪曲事实。她不过闲来无事给自己绣一个,也好练练手,那藕荷色的锦缎,任谁看,都不会觉得是绣给他的。 可刘绍却用一种温和的霸道,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她双唇微抿,倔强的眼神闪着光,仍旧不肯移开,直直望进他眼里。 “方才去见母亲,母亲让我明日便将你遣回南阳。” 阿娇的眼神突然软化了些,心中略害怕,往南阳去的路上可不太平,出了意外,可谁也救不了她。 “夫君如何说?”阿娇小心翼翼,眸光盈盈,既忐忑又害怕。 那仿佛可怜兮兮的小猫一般的眼神,瞧得刘绍有些别扭,他移开视线,故作严肃道:“我只说,还需考虑,只看王后是否适应此间生活。” 阿娇立刻乖顺了,又是伺候更衣,又是张罗沐浴,甚至帮他打扇,倒让他受宠若惊。 夜里熄灯,阿娇亦小心等他入睡,悄悄起身,想将那香囊取回。然而手脚尚未爬下床,耳畔就突然传来声音:“时候不早,王后该睡了。” 明明应该已经熟睡的人,竟悄无声息的醒了。 阿娇全身僵硬,片刻后,只得讪讪缩回去,重新躺下,在黑暗中瞪她半晌,方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一同向姜夫人行礼时,刘绍便将香囊戴上,玄色直裾深衣,配上个藕荷色彩云秋兰香囊,着实怪异。 阿娇垂首跟在他身侧,眼神总不觉往那晃悠的一片藕荷色飘去。 姜夫人更是一眼就瞧见,皱眉指着那香囊,冲阿娇道:“你这个王后是如何当的?怎么为绍儿置备行装的?” 阿娇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媳疏忽了。” “你如此行事,怎能照顾绍儿?我昨日便说,要将你送回南阳家中,要不是绍儿反对——有这样的媳妇,真是家门不幸!” 阿娇心中暗骂刘绍,又悄悄转头看他,既然不同意将她送走,昨日怎又骗她? 刘绍尴尬,没料到母亲竟如此口快,只好装作没发现她异样的眼神,若无其事笑道:“母亲,这是王后亲手绣的,虽不够精美,心意却是实在的,儿子不愿辜负,还望母亲理解。” 姜夫人心中一紧,一时难以分辨,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待二人离开,她立刻找了夏媪来问:“昨夜,绍儿当真与赵姬同寝?” 夏媪重重点头肯定:“千真万确,婢特去问了好几位大王身边的侍婢,都说除了新婚那日,大王都与赵姬同寝。” 姜夫人端庄妇人的模样消失了,心急道:“绍儿不会真的被那赵姬勾了魂吧?这可如何是好?” 夏媪连忙安慰:“夫人莫急,大王定有分寸。” …… 另一处,阿娇随刘绍出姜夫人屋后,正欲回去,却被他拦住:“路还长,王后何不送一送孤?” 阿娇答应,只觉他越发怪异,直到行至他与大臣们议事的宫殿,才隐隐明白,这是向群臣展现王与后琴瑟和鸣来了。 宫殿前,陆续来了不少大臣,公孙偃,彭光,刘扬等人皆在,就连昙恂也来了。众人见萧王与王后至,即刻行礼问候。 彭光望着萧王与新王后道别,相敬如宾,尤其萧王,目光始终追着王后,直至消失。他暗自惊讶,过往从不见萧王亲近过女子,前日更听闻,他新婚之夜便将王后抛下,独自居于书房,怎才两日,转变就如此之大? 公孙偃看透了他的心思,状似无意道:“王后之美,果然连明公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彭光心中一动,果真如此?难道萧王并非是不近女色,只是瞧不上庸脂俗粉,非得王后这般天生丽质才可? 公孙偃又望着刘绍腰间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香囊,道:“明公,这想必出自王后之手吧?” 刘绍微笑,公孙偃果然懂他心思。 “圣公慧眼,确实王后亲手所绣。”他拾起香囊,放于掌心,好教众人都能看清上面粗糙的绣工。 昙恂方才一见阿娇,眼神便不自觉在她周身打转,直至她身影消失,才缓缓收回视线。好在,除了他,其他大臣们虽不敢直视,也都暗自惊艳,令他不至太唐突。 此时又见那香囊,心中竟是冒出些带着酸意的羡慕,他当即一凛,硬生生将那怪异的念头压下,笑着上前,道:“想不到,王后绣工,竟然如孩童一般,质朴无华。” 刘绍举目文雅的面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王后手艺的确不精,让诸位见笑。” 他这模样,与寻常人家宠妻无度的男子无二,令彭光笃定,萧王亦好色,如赵姬这般,甚至能令他忘记拭兄之仇。 如此,只需投其所好,便能轻易左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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