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翠玉楼。 女孩浅眉杏目,朱唇一点。碎发于额前凌而不乱,鬓角缀着一双垂珠链儿,连着发后的玉簪。发挽得低垂,青蓝两色发带与衣色相衬,远远看去如幽静的湖面一般通透温润。 听见了外头的一声通报,她便站了起来,望见来人,便施了一礼:“李姑娘。”待到其坐下,方才正座于次座。 “你我父亲都是在为陛下效忠,便不用如此生分。我小字元,你唤我元儿便可。”李玑珥说完了,楼内小二便上了一盅玉斛所乘的酒来,“此乃翠玉楼名酒,名为百叶风。王姑娘可以一试。” 王芷衡从未喝过酒,但相国之女相邀,又是头一回见着,实在不好驳了面子。待到李玑珥为她倒好,便以衣袖遮,一口辛辣入喉,竟是似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看着眼前,李玑珥轮廓也变得有些重影。 李玑珥面不改色地正坐。 不足片刻,她便倒在了桌案上,衣袖挥落玉斛,酒汩汩流出,香气四溢。 “可是成了?” 一卷珠帘,胡亥看着桌案上趴着的人,嘴角咧开:“元姑娘办事好生利落,果真是靠得住,靠得住。” “我还道十八公子相人眼光能好到哪儿去,也不过尔尔,中庸罢了。”她嘴上却是没能饶过他。 “你可不能拿我们衡儿和你比,她同你,根本就没有半点可比之处。”胡亥说着,拦腰将已然陷入昏迷的芷衡抱起,往里屋走去,安置在床榻上,手指触摸着她的脸颊。 李玑珥挑着根竹筷扎了快甜栗糕,一边吃着走近床榻,问:“接下来呢,你是意欲何为。” 胡亥邪气一笑。 她顿觉异样,猛地将余下的糕往口中一塞,一支竹筷拦下他正解着她衣物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胡亥不耐烦地回过头,擦了擦被筷子揩到的手背,“晦气不晦气。” 她这才将糕吞下,反问道:“这便是你的下一步?” “哼,本公子最是厌弃那些个弯弯绕绕。只要这事成了,她不嫁我,能嫁谁去。”胡亥又开始动手,解下了其湖绿色外衫,“放心吧,过了今日,你的公子扶苏也就不会想娶她了。” 李玑珥想了想,觉得也甚是有理。 便不再阻拦。 她又想到一处,觉得有些不妥再问道。“你不怕她性子烈,醒来要自尽?” “哪有什么万全法,这世间事,不过都是赌一把。只要她死不了,此生,她就是我的了。”胡亥一手,解下她的下裳。亵衣的一侧被拉开,露出香肩,胡亥眼底的光渐渐便得有些异样,语气里更是焦躁了,“你还杵这作甚,去去去,还未及笄的姑娘家的,还想看后头的事儿不是。” “不是,你是娶到她了。可此事若是被扶苏知道,那我岂非……”李玑珥细想,还是不妥,手中竹筷一转,便往他胳膊上打去。 胡亥一个侧身躲过,伸手一扣,紧锁住她手腕,将她一扯,尔后预备捏住其手腕处一折,却不想她猛地足间一抬正正踢中他的手,整只左手都麻了,没了知觉。 “你!李玑珥,你这又是怎么了。不是你说的要同我结盟,拆了这一对,扶苏归你,衡儿归我的吗。”胡亥瞬间暴躁地怒吼,“有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吗。” “我哪有什么出尔反尔,只是觉着,当有些更好的法子才是。”李玑珥望着他,“你如此小人行径,便不自觉羞愧吗。” 胡亥霍然站起,指着她鼻子道:“你方才说什么,嗯,小人?” 说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嗤笑一声,下颚一抬,道:“是,我就小人了,你又想要君子,又想要嫁自己相中的人,两情相悦那么容易的吗。真是可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强装良善。李玑珥,你跟我,明明是同一种人。” 这一句话说出来,胡亥却也好似被自己点醒了一般。 对,从小,他便总是觉得,李玑珥身上总有些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 大抵,便是因为她,和他本是同一种人。骨子里是同样傲然不羁,行事也欲之必得,好胜欲极强,眼中有戾气。 “人便是如此,犹犹豫豫,错失良机。总是期待一切能够完美无缺,却在追求完美的途中,将机会统统错过。自己手中的白璧即便微瑕,不也好过空无一物?元姑娘,你不会也是如此俗人,如此地看不通透吧。”胡亥嘴角的笑意愈加邪气。 看着眼前有些发愣的她,他的手搭上她的下巴,将她头微微抬起:“想想,如果扶苏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你,你还想得到他吗。” 想。 李玑珥几乎是瞬间,便有了答案。 看向床榻上的女孩,手用力握紧。 胡亥看到她眼底的光几分凶煞,便知她心中所想,松开了手。 “那便是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兴许,没了芷衡,扶苏当真会喜欢上你呢。”胡亥往床榻上走去。 不错,只要达成目的。手段小人些,又有何干系。只要最终,她能得到那个人。她便还有一生,可以从长计议。 她望着自己手背的那一道火烧的伤疤,眸色渐深。 “那……那你快些。”她道。 “这也能快?去去去,你先出去。”他不耐烦地说道。 然而,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木门被瞬间踢碎,连带着门前的屏风也顷刻倒塌。 坐于榻边的胡亥,微眯的眼中的光竟似毒蛇一般,身形未动,只用余光瞥着门口那颀长的身形。 李玑珥心仿佛被什么攥紧了,瞬间被夺去呼吸。 “哟,长兄,想要来见我,这阵仗怕不是也过大了吧。”胡亥淡然起身,将王芷衡护在自己身后。 扶苏看到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女孩,目光又扫过李玑珥,最后,落在胡亥身上。 “只可惜啊,你还是来晚了呢。”胡亥懒洋洋地说道。 李玑珥一愣。却只是细想,便知道了胡亥心里的那些歪门邪道的小算计。此事本就无所对证,胡亥究竟是否真的得到了王芷衡并没有那般重要,只要扶苏相信,便可以了。 扶苏身后踉踉跄跄跟来的奴仆侍从,这才一股脑儿地尽数涌入屋内,他却几乎是同时奔到床边,用外衣盖住她衣物凌乱的上半身。 李玑珥在他眼底,看到了强忍住的滔天怒火。 她想来,大抵,是大事不好了。 为首的侍从见了屋内的模样,便只得先行行礼:“长公子颐安,十八公子颐安……”看向李玑珥,他却是没怎么见过的。 李玑珥想,如若此事偷偷地走,不知,日后相见扶苏还能不能认出她来。 胡亥却一下扣住她肩膀,另一手将她腰间以示身份的木符拽下,往那侍从眼前一略过。 侍从便再行了一礼:“原是李相国之女。是小人眼拙了。” 李玑珥怒瞪向胡亥。 “胡亥,我与你素无纠葛,衡儿也从不曾得罪你什么。就算你属意于她,大可堂堂正正地来,又何须如此卑劣下作。你若有本是教她倾慕于你,我扶苏必定不再纠缠半分。今日之账,来日,必算。”扶苏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 垂下眼光,轻声道,“衡儿,衡儿。” 却是半点也喊不应。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胡亥嗤笑一声,“扶苏,难道,你想捡我用过的破烂货儿供作珍宝吗。” 这句话实在太过分,连李玑珥听着,也觉得分外刺耳。 “衡儿,永远是我的衡儿。” 扶苏抱着她,与李玑珥擦身而过:“不论她变成何等模样,今生今世,我都会娶她。” “长公子。” 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喊,扶苏停下脚步,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你……不记得我了吗。”李玑珥看着他怀里的王芷衡。 他记得,她是那一日宫中家宴,追出来见自己的那个女孩。 她将目光,移到他眼中,却只看到他眼底无尽的冰冷与厌恶,当即愣住。 “相国大人,果真是好家风。”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一句话,好似一把刀子扎在心口。 待到人走了,她还愣在原地。 “真是颜面扫地啊,元姑娘。太丢人了,渍渍,丢人。”胡亥连连摇头,正欲离开,却被她一把扣住肩膀,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从头上去了跟短簪便往他身上划去,胡亥一手拦下,却被她脚下一扫。 忙地一跃,她手中的簪险险地划过他的胸口。落地后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下,胡亥可是半句也不敢挖苦她了,这丫头手太狠了。 “欸,不是,你不讨扶苏欢心,拿我撒什么气啊。”胡亥也嚷上了。 她走了门去,胡亥又急忙喊了声:“欸,你别追啊,我真的奉劝你,千万别去追他们!” 而她此事,脑中又愤又怒,不断地想起雪月夜下,少年嘴角温柔的笑意,和微凉的手心。三步作两步,急急地要跑下楼去。 却不仔细,一下撞上了,一杯酒尽数洒在她身上不说,整个人连连后退,往扶手上一撞,上身后倾,眼看就要翻身跌落。 一只手穿腰而过,扣紧了往回一拉。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下,李玑珥可算是彻底被惹恼了。 手中簪子还在,一下便是往他脖子上抹去。 那人似是未曾想到,顿了一下,才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一个外翻,速度之快,跟之前胡亥的完全不同,故而她也来不及挣扎,便在吃痛之下松了手。 叮当一声,簪子落在了地上。 那人低下头去拾起簪子,却不想她抬腿便是踢来,正对脑门。往后数个空翻落地,手中,还捏着那簪子,感慨道:“好生精致的簪子,想必姑娘也是名门闺秀……” 话还未说完,就见李玑珥快步下楼,一个翻身越过栏杆,抽出在一旁喝酒的江湖人的长剑,唰唰两下便向他刺去。 秀字刚出口,转头便被削了一撮头发,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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