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是秦雁回送宋月明回去的; 两家本就住得不远,关系也还称得上和睦,况且秦雁回哪里不知道眼前这刚获得了满堂彩的少女回去以后要面临的是什么呢? 只是近来因宋月明退出舞蹈班的事情令两家有些尴尬,说是两家,其实也不过是他和他爷爷与许老爷子一家罢了。 毕竟他父母长年待在部队,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 秦雁回陪着宋月明回到那个小木屋的时候,一如他所料,小木屋灯火俱无,寂寂无声仿若没有人存在一般。 宋月明敲了几声门,依旧寂寂无声。 秦雁回知道,里面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人愿意开门罢了。 他看着少女的神情仍旧淡淡,想到以往这样类似的情况下陪她回来时,她那时的神色分明惶恐不安,泫然欲泣。 这才多少日子,她就变成这样了? 她又瘦了,十二岁本该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生长发育的时候,别人都在囤积脂肪,而她却一天瘦似一天。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家里永远吃不上热饭,像这样稍微晚了点时间回家,等待她的必然是这样一个静悄悄的小木屋,直到第二天的早上,那两位老人才佯装才发现她似的,轻描淡写的道一句:“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在漆黑的夜里枯坐一夜的宋月明,在黄昏时错过晚饭而腹内空空去觅食,却又被罚的宋月明,曾经是多少街头巷尾长舌妇的谈资? 她如今终于成了这处变不惊的模样。 这模样真让他不喜。 秦雁回不知怎的,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他走上去,毫不客气的“砰砰砰”敲响大门。 宋月明吓了一跳,印象中的秦雁回对外人一直温文尔雅,鲜少有这般粗鲁的样子。 秦雁回大力的拍着门,极力压抑住怒气的喊着:“许爷爷,许奶奶,我是秦雁回。” 不过片刻,屋内便传来了应答声:“是雁回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秦雁回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爷爷让我来给您们说件事儿,您开一下门。” 屋内窸窸窣窣的开始有了开门声,宋月明站在秦雁回的身后,面容平静,仿佛刚刚获得了满堂彩的人不是她,仿佛被关在门外的人也不是她。 许爷爷开了门,看到秦雁回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和颜悦色的问他:“秦家小子,你爷爷这么晚来让你说什么事?” 秦雁回淡笑道:“也没什么,今儿爷爷拉着月明下棋下晚了,误了时辰,让我来给您说声抱歉,我这就给您将月明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了。” 许爷爷的这才看到站在秦雁回身后的宋月明,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朝秦雁回微笑道:“进来喝杯茶?” 秦雁回连连摆手:“不了许爷爷,我这就回去了,我爷爷还等着我呢。” 许爷爷理解的一笑,目送秦雁回的背影远离了小木屋,才扔下一句“下不为例”率先回了房间。 宋月明表情淡淡,也不作答,只是在关门上楼的时候微顿了顿脚步。 留声机里的黄梅戏唱腔间隙里隐隐约约的飘出一两句外公的声音:“秦家小子和他是越发的像了……” 宋月明还欲细听,黄梅戏的唱腔已渐渐盖住了本就不大的窃窃私语声。 宋月明加快了脚步,匆匆补了些作业便早早的休息了。 这天晚上,宋月明依旧没有睡好。 梦里诸人有着如出一辙的凶恶嘴脸,她又梦到了前世,她梦到了那个凶残的王屠夫。 王屠夫拿着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她的脊梁骨上,她白嫩的肌肤绽开一道道血痕,她蜷缩着身体,仍旧叫王屠夫抽得体无完肤。 她再也跳不了舞,再也没了光彩。 梦中一会儿是王屠夫的脸,一会儿是宋博文的脸,一会儿又是宋繁星的脸,这些脸交来换去,最后成了一张面容模糊却令她恐惧的脸。 这张脸上有着残忍的笑容,他残忍的说着:“这是你应得的。” 宋月明毫无意外的再次被惊醒,背上黏黏腻腻的出了一层冷汗。 噩梦如毒蛇一般紧紧的缠绕着她不放,她看着窗外满天星斗,即使身体和心灵疲劳至极,却仍旧没有任何想睡的意图。 她的这一世,究竟会成什么样呢? 她不要再嫁给王屠夫,她不要再碌碌一生,活成任人践踏的烂泥。 只是眼前的境况,仍旧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好转。 宋月明又发了许久的呆,天光微亮时,她一如往常,练起了基本功。 直至东方渐白,旭日初升。 早上,宋月明在那颗老树下等了许久,仍旧没有等到赵经纶的身影。 宋月明叹了口气,看来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不止是早上,就连中午,下午,宋月明都一直没有见到赵经纶。 他好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似的,任她找到他的班上都没有看到他。 但是宋月明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找赵经纶解释清楚,下午一放学,她就和秦雁回直接去了舞蹈学校。 先和舞蹈班的同学们集了合,收拾妥当,她们就马不停蹄直奔电视台。 宋月明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职场小新人,怀揣着一腔理想和热血,迫切的需要一点成绩来鼓励自己,证明自己。 正式录节目的时候,没有隔壁影棚的爆款大明星,《少年游》的上座率仍旧高达百分之七十还有多。 在同类型的节目中,这样的成绩,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 舞蹈到现在为止,一直属于冷门的节目,《少年游》的到来,可谓是唤起了乌城电视台对舞蹈还未来得及彻底熄灭的热情。 因此宋月明和秦雁回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有点傻眼,以往的节目,别说采访了,就是想要多露几次脸都难上加难。 好在宋月明和秦雁回都是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录宋月明个人采访的时候,宋月明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佯装淡定自若的用外公外婆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与采访者侃侃而谈,既表达了自己对舞蹈的热爱,又隐晦的表达了自己对舞蹈的不舍。 采访者趁机追问:“你现在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以后不接着跳了?” 宋月明微笑道:“这个不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还要让我的家人们商议后才能决定;也不一定就不跳了,我的家人一定是为我好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帮我选择最适合我的路的。” 采访者又问了一些刁钻尖刻的问题,都被宋月明巧妙的一一闪避。 宋月明仍旧穿着那件粉色襦裙,明明该娇弱堪怜,却不知为何,却令人看来有种别样的坚韧迷人。 宋月明结束采访出来的时候,秦雁回的个人采访还没有录完,她倚在一棵玉兰树下,静静看着那个温如如玉,举止有礼的少年与记者相谈甚欢。 秦雁回真是适合活在大众前的,他的舞渲染力极强,极易将人带入他自行设立的情感世界中,让人随他喜,随他悲。 换成了镜头下也一样,他在外人眼里永远无懈可击。 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 秦雁回录完了节目便自然而然的和宋月明一起回去了,金清她们的采访没她们时间长,又不与她们住一块儿,采访结束,眼见天已黑透,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最开心的莫过于孙老师,她对这个舞付出的精力和期待是最多的。 每每看着那些孩子受苦,她又何尝忍心? 但是她们都是她带的雏鸟,雏鸟要起飞,就必须要承受苦难和磨练。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这些孩子一定能飞起来的,飞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宋月明回到家里的时候,大门仍旧紧闭,就连秦雁回来喊门,开门的动作仍旧慢了许多。 宋月明知道,外公外婆是开始生气了。 不过没有关系,对她而言,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今日来开门的是外婆,外婆开了门,一张脸仍旧水波不兴,淡淡的朝秦雁回道:“你先回去。” 秦雁回有些担心,脚步犹疑,而外婆却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和宋月明,无喜无怒,令人生畏。 秦雁回微笑道:“抱歉,许奶奶,今日又留月明许久了,两人志趣相投,难免话多忘了时辰。” 外婆只是微笑,也不答话。 秦雁回情知多说无益,也不再多话,自己回了家。 秦雁回走后,外婆的脸色就恢复了宋月明习以为常的严厉:“跪下!” 宋月明似笑非笑,不跪不动,落在了外婆眼里,分明是一个挑衅的模样。 外婆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了墙上装饰用的藤条,一把抽在了宋月明的身上:“你跪不跪!” 宋月明仍是不动如山,清清冷冷的吐出一个“不跪”。 外婆气上心头,连连挥鞭:“好,你不跪,我偏要打到你跪!你以为你是谁,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我偏要替你那不管不问的爹好好教育教育你!” 宋月明默默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的抽疼,很疼吗?不,比之曾经,这根本算不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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