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月一干人对六月初三日发动的袭击，所带来的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们选准了朝廷里的强硬主战派重臣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还有那个差点就亲自披挂上阵的大宦官吐突承璀下了手。尤其对当朝宰相武元衡的那场袭击，效果简直出奇的好。 虽说案发后朝廷天天喊抓凶手，一再加大力度搜索贼党。可他们不过撒撒传单攻心为上，借以吓唬吓唬那些办案的大员，这案子竟然真就半青不黄的拖延了下来。呵呵，想来也是，毕竟谁也不想像武元衡那样暴尸街头，连脑袋也被人割了去吧。 他们隐蔽在暗处，就把大唐朝野搅合了个鸡飞狗跳百官自危。白天敢出门的基本都是主和派，那些墙头草别说出门了，在家待着都锁门闭户，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那个死硬皇帝的早朝上空空荡荡没几个身影，有几个臣子愿为这场跟自己暂时沾不上边的战事而白白送死呢。 乱世出枭雄，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南宫月想到这儿，唇边不免泛起一缕得意的微笑。 大唐盛世时，官员莫说无故不上朝了，就是笏板歪一点衣服皱一点，或一时忘情穿着公服在马上吃个刚出炉的热胡饼，都会被御史愤而弹劾。 现在么，呵呵，所谓法不责众，难不成你皇帝佬儿把不上朝的官员全免了，留你独个儿？要继续开战，就得承担开战所带来的这场动荡。都不上朝，看你李纯不让步不休战不安抚的话如何收场。哼，照目前的势头下去，这位又臭又硬满怀抱负的天子就该向无情的现实缴械投降了。 但是，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全部成功。这也是他们这些天深居简出，警醒蛰伏的重要原因。 让南宫月他们所最忌惮的，就是针对蓟国公吐突承璀的那场袭击。到现在，不仅己方派出的那批人一个也没能回来，连吐突承璀受袭的风声都没透出一点，这深不见底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场袭击是他们花费心血最多，投入力量最强的一场。照理说吐突承璀是绝无生路可逃的。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被全军覆灭，或更糟一点，被对方留下了活口……吐突承璀这老贼，果然是个狠角色。 一想到他，南宫月等人又怕又恨，心中不忿，难免咬牙切齿， 南宫月除了愈发小心谨慎，就是牢牢握住太子和王守澄的这张牌。他必须得想尽办法死死黏住太子一党的势力做自己的护身符和防火墙。否则稍有不慎，他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六月初三这步路一旦迈了出去，就永世不能再回头了。 想起吐突承璀，又联想起曾潜入地下密道的那两位高手，南宫月背后不由冒出了微微的冷汗。吐突这老贼，对自己到底了解多少？ 其实，吐突承璀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沉默的每天上朝下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日渐寂寥的朝堂，还有每一位官员在这期间的表现与形容举止，甚少发言。 他的肩伤其实挺重，但他却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如往常。 皇帝李纯已经够艰难了。就算自己起不到表率百官的作用，起码是陛下身后可依靠的坚实后盾。 人们骂他媚上取宠也好，骂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也罢，那都无关紧要。可这百官不朝天的状况如果始终得不到解决，一直持续……吐突承璀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大唐陷入一场严重的危机，若不能妥善处理，必将山河动荡，风雨飘摇。 是夜，吐突承璀回府后换过肩上的创药。不顾医嘱，又一次喝起了烈酒。 他不是不想命人去搜捕剿灭南宫月一党，但是太子近日竟又悄悄去了南宫府两次，谁知道太子或太子身边的人跟最近这些糟心事有没有一星半点的牵连呢？ 投鼠忌器，在这样局势飘零的时候，任何与大唐储君相关的事都必须慎之又慎。不然，其引发的动荡极有可能激化为压垮皇帝李纯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他喜爱的青羽飞羽……算了，不想了。 沉郁如斯，不知何解。 “不准再喝了！”桃花已经在门外看了他一会了。终究没忍住，走进来夺了吐突承璀的杯盏。有些日没见桃花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显得有些过分亲昵。吐突承璀不觉向后躲了躲，没有与桃花说话的心情。 “我不是来催你送我走的。”桃花说。 吐突承璀不仅没心情，也没有要挽留桃花的意思了。当断则断，不受其乱。所以他沉默着，不准备接桃花的话。 “你的伤这么重，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无人回答，只有烛光在微微摇曳。 这难过的冷场让桃花有点尴尬心虚，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那小孩胳膊般粗壮的蜡烛上燃烧的烛芯，不知该如何收拾自己缭乱不堪的思绪。 六月初三日那天，吐突承璀他们意外返回府邸的场面，真把桃花给吓到了。她看见那么多死人和重伤的侍卫，活着能走动的男人也个个浑身是血。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惨烈的场面使她当场作呕。 她原本还在发脾气嫌墨羽蓝羽不守时不遵诺的，谁想转头功夫竟劈面看见那样的景象。飞羽墨羽蓝羽冰羽他们的武功之高桃花是最清楚的，怎么连他们都…… 更让人震惊的是吐突承璀，在那么多精干人员的护卫下，他居然也受伤了！？ 那天的场面，的确惨不忍睹。 吐突承璀也会被人袭击，他居然也会受伤？这对桃花而言是过去不可想象的。尤其后来她特意问过，得知那天只差那么一点点吐突承璀就会送命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每一件事情都突然不对劲了。 如果吐突承璀死了，她会失去什么？桃花有生以来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然而现在的吐突承璀，对她面色冰冷，心意决绝。 坐了这半天，吐突承璀始终不接桃花的话也不看她，那脸色就差直接往外撵了。依桃花对他的了解，她晓得他是要彻底放弃自己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桃花觉得自己傻，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事，但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自顾自的开始往外说了。 “我不走了，赶也不走了，就赖住你了。” 没反应？没关系，桃花既然开了头，就得把话说完。 “我是恨过你，我承认，我曾经特别特别恨你，我以为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命数不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葬送在了你手里。上天给了我这张脸，都说美貌是上天对女子的赐福，可我却一直深恨这容貌，我不明白怎么就被你强占了去，被看的死死的不敢有丝毫逾规……” “天下有那么多女子你不找，偏偏就找我一个，我桃花是造了什么孽才这么倒霉，这辈子折在你手上？是，我那时真恨透了你，若不是知道自己做不到，说不定会趁你睡熟的时候杀了你！” 说到这儿，桃花有点哽咽。那些绝望却一眼望不到边的日子，除非亲身经历，个中滋味外人难以体会。 “后来，习惯了，我也就认了，虽觉得自己命苦，但再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这么凑合过吧，好也一辈子歹也一辈子，哪有事事遂心的。起码，吃喝玩乐随心所欲，醉生梦死——这不就是我曾梦想的生活吗？有那么多人想过我这种日子还不能够呢。” “小时候穷，饭都吃不饱，盼着长大后若能衣食无忧就很高兴了，所以我后来到了咏而归处后，不管师傅怎么打骂我也认认真真的练歌练舞，为了背不出书彻夜在地上罚跪都能忍耐……如今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日子，既然已经得到，那就尽情挥霍一把，寻个洒脱快活，也不枉来这人世一回。” “可我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想离开你。我知道，你对我放心了，因为我绝望了，因为，其实我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呢？你的手段，我多少总知道些，凡被你盯上的人，没人能逃得过。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一团乱麻，得过且过，有一天没一天的往下活吧。” 吐突承璀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其实桃花说的这些，他心里完全明白。桃花这算宣泄加控诉吗？他心里已经够乱了，不想乱上添乱。 “不用说了，”吐突承璀淡淡地道：“我承认，的确是我害了你半生。放心吧，我是不会食言的，等时局不再这么凶险时，照旧会派人送你走。蜀地安逸，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离去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过你这辈子想要的生活吧。” “不，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说，我不走了！”桃花执拗地仰起了下巴。 吐突承璀冷笑道：“不用担心我会设计害你，对你这么个小女子，还不至于。”吐突承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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