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卯时。 楚泠正在院子里练剑,甘草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看了一会儿,鼓掌道,“五师姐的剑法越来越精进了,怕是大师兄也不是敌手了。” 楚泠收起剑,跃至甘草身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嗔道,“别胡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比大师兄差远了。” 甘草捂着脑袋傻笑。 “不在前院呆着,跑我这干嘛来了?”楚泠笑着问道。 甘草恍然大悟般的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锦囊,说道,“瞧我这记性,这是刚刚郡尉府的人送过来的。” 楚泠接过锦囊,笑魇如花,拍了拍甘草是肩膀,说道,“待我出完诊,给你做好吃的。” 甘草笑的眉不见眼,说道,“嗯嗯,我等着。”说完脚步轻盈的走了出去。 楚泠打开锦囊,拿出里面的丝帕,只见上面工整的字迹写着:“今同友人出城,勿念。渊。” 楚泠攥着丝帕,眉眼之间全是甜意。 景渊和卫泰打马出城,一路向南疾驰,巳时开始下起了大雨,二人的衣衫很快全都湿透了,眼看着前面有一个破房子,二人对视一眼,向着房子奔去。 房前有一个毛驴栓在老杨树上,景渊二人也不拴马,跳马就奔进了房子。 二人一进房内,就见一个老叫花子躺在墙边,闭着眼,呼吸均匀。 景渊二人对视一眼,在另一面墙边坐下。 “你挑的这天!”景渊低声说道。 卫泰咧嘴笑道,“我又不会夜观天象。” 景渊被噎了一下,不再说话。 “听说没,下个月初五,武安侯迎娶燕国柔葭公主。”卫泰说道。 景渊点了点头。 “我听说柔葭公主本来是要嫁给长公子的?长公子不要才嫁了武安侯?”卫泰八卦的问道。 景渊神情一凛,他自是知晓事情始末,只是兹事体大,他不能说,于是含糊的说道,“没听说。” 卫泰撇了撇嘴,说道,“齐、燕、晋三国谈判的时候,你不就在战场?你会不知道?” 景渊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我只知道长公子早已经订了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泰一呆,躺着的叫花子缓缓睁开眼。 “长公子定了亲?何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那为什么至今还不成婚?”卫泰一连串的问道。 景渊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二人静默不语,各怀心事。 老叫花却坐了起来,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拿着木棍敲击铜碗,边敲边唱:“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楚王之子,晋王之妻,东宫之妹,令尹之姨,齐王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项孽孽,庶士有朅。” (见题外话) 景渊和卫泰早已被老叫花的破锣嗓子吸引,待老叫花唱完,卫泰问道,“老伯,您唱的可是晋国先君夫人出嫁时的盛况?” 老叫花笑眯眯的说道,“年轻人倒是知道些个。” 景渊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君夫人无论是美貌还是智慧这世上少有匹敌之人。” “可惜红颜命短!”老叫花叹道。 卫泰眼珠转了转,说道,“老伯是何人?为何知晓晋宫秘辛?” 听卫泰说完,景渊也提高了戒备。 老叫花却哈哈一笑,说道,“这算是什么秘辛?年轻后生不知事罢了。二十年前,这天下谁人不知世有二美,东韩西靳。仲项一出,二美皆羞。” 卫泰惊叹不已,喃喃道,“这后半句我倒未曾听说。” 景渊眯着眼搜索小时候自己对先君夫人的印象,说话总是柔柔的,厨艺也不错,那个时候长公子有时候会带他母亲亲手做的糕点来给自己吃。 “当时韩羽和靳瑶尚未及笄,芳名便远播中土大陆,而项芫作为公主,早已许了晋国,所以见过的人不多。三人有些年龄差,而先君夫人出嫁之后,自是不可能跟两个小女子一争高下,所以这后一句慢慢也就无人提起了。”老叫花继续说道,“可是诸位别忘了,靳瑶和项芫皆为楚人,靳瑶未嫁之时也爱胡闹,所以未嫁之时即与项芫公主为将来的子女定了亲。”说完哈哈大笑。 景渊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老叫花的话属实,那么公子所说的订了亲必是靳瑶之女!而靳瑶及笄之后嫁了楚灵王,仅有一女,名唤项寻。可是五六年前楚国宫变的时候,靳瑶殒命,项寻失踪,至今没有下落。公子还认这门亲事,岂不是要孤独终老?想想晋国自公子之后后继无人,景渊几乎要夺门而出,赶回曲阳问个明白。 卫泰听完也跟着哈哈一笑,“这,这,这种事闻所未闻,指腹为婚者倒是还有,这两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就为自己的子女指婚,也是独一份了吧?果真爱胡闹。”说完依旧大笑不止。 景渊苦笑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出来先君夫人那样庄重的女子,会做出这种荒唐事。往事已矣,他现在更想知道,公子口中所说的同自己定亲的女子是不是失踪多年的项寻。 “老伯,中土大陆都没几个人知道晋国长公子定亲的事,即便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所定之人是谁,何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卫泰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景渊闻言,也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叫花。 老叫花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二十多年前,老叫花游历天下的时候,正好在楚国,正好听闻了二女定亲之事。此事虽然年久被人遗忘,可是当年在楚国郢都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景渊和卫泰相视一眼,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只是景渊知道,这个老叫花绝对没那么简单。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雨过天晴。 景渊和卫泰准备继续赶路,和老叫花道了别就继续赶路了。 剩下老叫花一个人在破屋子内,喃喃自语道,“景家小子,优柔寡断,心肠太软,不如老子。” 下雨的时候楚泠正在看诊,听着雨声,心里不禁为景渊担心,下这么大雨,他一定挨浇了,能不能及时找到避雨的地方?不要着凉才好。 忙忙碌碌一上午,待看诊结束,一袭绿衣的楚泠站在乌黑的檐下,雨虽停,成串的水珠依旧不停的流下来。 甘草从院门走进来,一眼就看到痴痴望着水珠的楚泠,笑着喊道,“五师姐,别发呆了,我师父叫你过去。” 楚泠回过神,应道,“知道了。”然后向门口走来,同甘草一起向瞿麦的主院走去,又问道,“甘草,你知道八师伯找我什么事吗?” 甘草摇了摇头,说道,“并不知道。” 楚泠点了点头。 楚泠一个人进了瞿麦的屋子,瞿麦正在看书。 “泠儿见过八师伯!”楚泠恭恭敬敬的行礼。 瞿麦从书中抬起眼,笑呵呵的说道,“无需多礼,过来坐。” 楚泠在下首坐下,问道,“不知八师伯唤泠儿前来,有何吩咐?” “下个月初五,齐国武安侯娶妻,你师父也会去,让你也过去凑凑热闹。”瞿麦笑着说道。 楚泠惊讶的不行,奇怪的问道,“娶妻?他妻子不是刚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 瞿麦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回国的时候,在齐楚边界遭人伏杀,侯夫人受重伤,路上不治身亡。” 楚泠脑海里想起那个坚强的女子,一时怔在那里,眼圈一红,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瞿麦看了看楚泠,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楚泠缓过神来,又问,“如此说来,侯夫人去世也没多少日子,怎么武安侯就这么迫不及待娶新夫人了?”声音里透着怒气。 瞿麦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形式所迫,新夫人是燕国公主。” 楚泠觉得心里堵的不行,愤然说道,“这种婚礼,不参加也罢。” 瞿麦严肃的说道,“谷主让你去也不光是观礼,还有别的事。再说,你离开医谷这么久了,就不想念你师父吗?开始不听你师父的话了?” 楚泠满面羞愧,说道,“是泠儿错了,八师伯教训的是。只因泠儿同侯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且当初还是我接生的孩子,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替她不值。泠儿自是想念师父的,不知何时启程合适?” 瞿麦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从咱这到临渊,快马五六天行程吧!你的大白,”说到这瞿麦嘴角开始抽搐,顿了一下说道,“脚程更快些,你自己定吧!” 楚泠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二十五六启程就可以了。” 瞿麦点了点头。 楚泠见瞿麦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八师伯,还有何事?” “嗯,”瞿麦顿了一下,颇为尴尬的问道,“听闻你最近同景渊走的挺近?” 楚泠脸色刷的一红,咬唇点了点头。 瞿麦看楚泠这个样子,眼皮直跳,还得一本正经的说道,“景渊并非良配,泠儿还是要慎重。” 楚泠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哑着嗓子问道,“为何?” “景渊是什么人你知道吗?”瞿麦问道。 “晋国景氏。” “你可知他父亲是谁?” 楚泠摇头。 “景渊的父亲就是现任景氏家主,而景渊是他的嫡长子。你认为,景渊的婚事能是他自己做的了主的吗?景渊来到蔚州半年,在兵事上我不太了解,但是看着步步高升的劲头,该是不差。只是自他来到蔚州,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为之倾心,你可知道?而景渊也同多名女子来往密切。却一直没有定亲的消息传出来,这是为什么?你可知道?”瞿麦一口气说道。 楚泠听着瞿麦的话,感觉自己如堕冰窟,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紧咬嘴唇问道,“八师伯说的可是真的?” “不信,你可以侧面问问你那些病患,她们应该知道。”瞿麦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 楚泠感觉自己几乎已经无法呼吸。 “即便你不信他同其他女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是景渊情伤未愈,依照他的性子,你也不过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瞿麦毫不客气的说道,“泠儿,你好好想想,师伯相信你会做出正确选择。” 楚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瞿麦的屋子,回到院子就坐在桃树下,双手抱膝,目光呆滞。满脑子里都是他对自己并不特别,他情伤未愈。他是自己的特殊存在,而自己不过是他的众多之一。这些天来的交往,难道都是假的?是自己用错了情?楚泠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傻的傻瓜!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弄个明白。楚泠豁然站了起来。 “墨平!”楚泠喊道。 墨平突然出现在楚泠面前,行礼道,“少楚!” “你去南门,见到景渊就回来告诉我。”楚泠冷冷的说道。 “诺!”墨平领命出去了。 “景渊,你不要让我失望。”楚泠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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