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中宫出了几道诏书,宫中的人便感觉到后宫格局大变。 皇后称病,之前协理的张慧妃因办事不力被皇帝斥责,自皇后病后不再接管后宫事务,反倒是潜邸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和嫔冒出头来接手处理。这和嫔一直是个谨慎随和之人,存在感很低,自接手了宫务后,她也不敢随意处理,一日里往坤宁宫要跑个四五次,把皇后烦了个头痛不已,纵使一分病也添成了三分。 诡异的还有,之前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何婕妤流产之事,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何婕妤无赏无罚,但她一向不受宠,自流产之后被彻底冷落了。反倒是流产事件中极有嫌疑的王昭仪,不降反升,皇帝召告她受了委屈,继而被晋封为嫔,并赐封号为颐。进宫短短半年,一个没有靠山,年纪又大的女子便升至嫔位,宫中之人虽不明白基中的缘由,但明显地后宫之中的平衡被打破了。 不管人心如何转变,老天爷还是该下雨下雨,该出日头便出日头。难得正月里有个好天气,和煦的冬阳微微照进洗泉宫中,东殿的枝头上有三两只留鸟在蹦蹦跳跳,敞开的窗扉间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引得那几只雀鸟探头探脑张望殿内。 两个小宦官抬着个箱笼来到了洗泉宫门口,桔霜忙进了东殿通报。般若正在招待前来做客的龙安宁与陈青秋。 两个小宦官跟着桔霜进来,先见了礼。“奴婢给颐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不知二位公公来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回娘娘,皇上赐了花灯给颐嫔娘娘观赏。” 龙美人听到了不由好奇道:“明儿个就是十二,就是上灯的日子,怎么这时还赐花灯?”宫内同宫外的灯市一样,正月十二上灯,正月十八下灯,供这些不得出门的后宫娘娘们观赏。 般若也很是诧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灯。桔霜,你让他们拿进来瞧瞧。” 两个宦官打开箱子,取出一个一尺见方异常精巧的花灯来。 “哇。好美啊!”龙美人不由惊呼出声。那花灯小巧别致,还未点上灯便已是莹光璀璨,甚是特别。般若心中也赞叹不已。“这是什么灯?看这材质,非绢非布,却如此明净。” “回娘娘,这是云南进贡的花灯,皇上特命送一个过来给娘娘玩赏。” 陈青秋道:“云南进贡的,莫非这便是那滇南料丝灯?” “正是。陈主子好眼力。”宦官垂手答道。 “陈姐姐知道这灯的来历?”龙安宁问道。 陈青秋微微点头,笑道:“我小的时候,父亲在云南做过副提举。当年我们全家跟着父亲上任,曾见过此灯,也听那里的人说起过此灯的制法。据说此灯是将玛瑙、紫石英诸药捣成屑,然后放在水中煮,直到煮成粉末状,然后用一种北方的天花菜点之方能凝结,然后缫之为丝,再织成绢状。再由十几年经验的能工巧匠一点点地彩绘上画,制成彩灯。便是不点上蜡烛,这灯在黑暗中也会有莹莹玉石一般的光芒,若是点上,灯火透过来便如月色一般温和。” “竟是用玛瑙、紫石英所制,还如此费工夫,怪不得如此晶莹剔透。”龙安宁咂舌道。 般若笑道:“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没想到青秋妹妹知道这么多。我等不识货的,只瞧着新鲜,却不知其中奥秒,不若管中窥豹。” 青秋不好意思,“姐姐谬赞,妹妹只是跟着父亲去过几个地方,又恰巧见过此灯才知道一二。” “妹妹太谦了,得了闲时也给我们讲讲你的见闻才是。”般若笑道。龙安宁也连连点头。 般若转回头对两个送灯来的小宦官道:“请公公回去复命时,就说臣妾多谢皇上的赏赐。” “是。” 般若对桔霜打了个眼色,桔霜忙去取了两个银锞子给两位宦官,“这大冷天还要劳烦二位公公跑一趟,这点钱给两位公公打酒吃。”两个小宦官掂了掂份量不轻,感谢不迭地磕了头复命去了。 “皇上真是格外恩宠颐嫔姐姐。”龙安宁看着那精巧的花灯不由带着几分羡慕道。 “你们知道我从扬州来,却不知道我祖籍杭州,听说杭州府的灯会最特别,前几日在皇上面前念叨过几句,只怕皇上是给我这土狍子先开开眼呢!”般若掩嘴笑道 “姐姐太谦了,姐姐若是土狍子,那我们成什么了。”陈青秋笑道。 般若命人将花灯挂在廊下,夜幕落了下去,花灯慢慢现出隐隐光华。般若心中不由赞叹不已,这精致的贡灯可谓是巧夺天工,也不知花多少的巧思,费了多少的工夫,才制成这么一盏美丽的作品。 “怎么站在此处?”背后响起皇帝的声音。 般若转身,却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身后。 般若轻轻行了个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赐的花灯,臣妾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 “喜欢这滇南料丝灯吗?”皇帝见她刚才瞧得入神,笑问道。 “这灯这么美,臣妾很难不喜欢。” “那为何不让人点上?”皇帝疑问道。 “臣妾是想等皇上来了再点上,可以与皇上共赏。” “傻丫头,你先点上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般若娇俏地摇摇头,“皇上一定觉得这花灯漂亮,才赐予臣妾的,臣妾也不想独得其乐,只想与皇上共赏。” 皇帝有些意外,转头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臣妾不敢欺君。”般若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又略带羞涩。 皇帝心中欢喜,“来人,把那花灯点上,不,将那花灯取下,朕亲自来点。” 内侍忙进来取下了花灯,皇帝将花灯点上,亲手将那花灯挂回原位。 “真是美丽。制灯之人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般若抬起头感叹道,灯火透过灯罩盈盈洒下,如同月光一般温柔。 皇帝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在灯光的映射下美丽而动人,道:“是呀,真美。” 般若转头,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自己,“皇上又笑臣妾。” “怎么是笑你?” “臣妾已是人老珠黄,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姐妹,正是猗年玉貌,那才是美人。”般若调侃道。宫里的人背后说自己是老姑娘,不知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才能进宫,她也有耳闻。 皇帝也听过有这样的议论,担心她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难受,不由面上一冷,“难道有什么人敢这么说你不成?” 般若见他脸色不好,忙笑道:“臣妾说笑罢了。再说臣妾年纪大本来就是事实,既然是事实,也不能不让别人说,可是臣妾并不在意就是了。难道皇上在意臣妾的年纪大了?” 皇帝把脸一板,“怎么会?” “那就是了,皇上不在意,臣妾也不在意,臣妾想,说这样话的人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嫉妒臣妾的天生丽质罢了。” “是,是,是。”皇帝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颊,见她笑得坦然,皇帝才放下心来。 “对了,听说皇上今日要过来,臣妾亲手做了一道扬州小菜,还请皇上品尝一下,可合口味。” 皇帝笑道:“哦。你还会做菜了,我倒真要好好尝一尝你的手艺。” “臣妾雕虫小技,皇上不要有太大的期望才是。”般若一边说着一连引皇帝入了殿用膳。 第二日才过了辰时,般若便起了床。 轻枝进来服侍她梳洗,见她一脸睡意惺松笑道:“娘娘,今日不用去坤宁宫请安,怎么还起这么早?” “皇上说上午处理些政事便会过来,这几日又不上朝,也不知圣驾何时会到,与其提心吊胆地在床上躺着,倒不如早些起来的安心。”般若打了个哈欠道。 轻枝觉得皇帝与颐嫔娘娘相处地有些诡异。近来皇帝三天两头地来这洗泉宫,主子可谓是恩宠不断,但不知为何,皇帝无论呆到多晚却一直不曾留宿过。就象昨日,皇帝携着娘娘散步回来,又一起下棋下到快三更天,结果下完了棋又走了。这会儿又说皇上一早要过来,那怎么不在此留宿。不过她自知这不是她能过问的事,心中虽然觉得奇怪,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来。 趁着难得的好阳光,轻枝命小宫女将颐嫔的几件大毛衣裳在后院晾晒一番。多日不见的将军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在般若脚边亲热的磨蹭。 它进宫后没几日,洗泉宫便关不住它了,从早出晚归,到后来便是几日不见踪影。般若不忍心关着它,宫女们也习惯了它的来去无踪,只是在它回来时给它准备好吃食。 般若摸摸它柔软的皮毛,“没良心的将军,在外面泡妞泡野了,这会儿才知道回来啊!” 小宫女听了抿着嘴偷笑,自家这娘娘对着小猫常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轻枝命人拿了猫食来,将军马上跑了过去胡撸胡撸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桔霜进来禀告,“娘娘,尚宫局的司薄大人带了几个人过来拜见娘娘。” “司薄大人?”尚宫局的司薄女官主管后宫中宫人的名籍登录等事务,却不知来洗泉宫是为何事,般若便点了点头。“你让她们去偏殿,我这就过去。” 等她进了偏殿,尚宫局的人已等在殿中,看上去人数还不少。 众人向她行了礼,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官上前禀报道:“臣尚宫局司薄女官方月巧,拜见颐嫔娘娘。” “方司薄请起,不知前来所为何事?”这司薄女官是个六品的官职,般若也不敢怠慢。 “娘娘晋封嫔位,之前的侍婢人数便不够了,娘娘宫里原只有大大小小四个宫女,两个太监服侍,如今升至嫔位,服侍的配置就是宫女八人,太监六人。下官奉皇上之命,又选了几个宫女过来供娘娘挑选,请娘娘瞧一瞧。若无合用的,下官再选一些过来。” 般若虽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但也知宫规如此,便微笑着点头道:“劳烦方司薄了。” 方司薄退到一边,她带来的几个宫女便上前排成一排。般若一眼瞧见有一个宫女特别的显眼,她的相貌平平无奇,但相比其他几个略有些拘谨的宫女,那女子明显大方自信。而且她觉得这人很是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几个宫女身后是否有什么背景,自己都无从追查,只有慢慢用着慢慢考量罢。 “就这几个罢。”般若随意选了四个。 方司薄答了一声“是”,转头对被挑上的宫女道:“你们几个有福,被娘娘挑上,留下来便需尽心尽力伺候颐嫔娘娘才是。” “是。”留下的四个宫女,有的喜形于色,有的面色无波,般若一一看在眼里。 “娘娘,事情办完,微臣就先告退了。” “桔霜,帮本宫送方司薄出去。”方司薄行了礼,带着挑剩下的几个宫女走了。 轻枝奉了茶进来,般若接过轻啜了一口,“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 四个人一一上前行礼,两个着差不多高矮的宫女一个叫绿袖,一个叫红筱,怯生生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叫林燕,最后一个便是那个大方自信的叫婴宁。 轻枝听到名字,有些诧异地转头去瞧。 般若放下茶碗,正瞧见轻枝的表情,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见她瞧着的正是叫婴宁的那个宫女。她正想问轻枝,忽听外面通报,御驾到了。般若忙站起来整理了衣裙,出去接驾。 刚走到殿外,一身玄色常服的皇帝已大步走了进来,见般若跪在阶前请安,忙上前扶起来道:“你的膝盖伤才好,这石板冰冷,就不要跪了。” “臣妾谢皇上关爱,只是礼不可废。否则上行下效,岂不乱了。”般若笑道。 皇帝知她不是恃宠生娇的性子,也不多说。携了她的手笑问道:“在做什么?” “刚刚尚宫局领了几个人过来,臣妾挑了几个,正在问话。” “竟来得如此早。我一处理政事,便耽搁了。” 般若听他的言语,竟是要亲自帮她挑选的意思。入了殿后,几个宫女见皇帝进来,跪下请安。皇帝挥挥手坐下,瞧了一眼留下的宫人,道:“轻枝,你带她们几个下去。” “是。”轻枝挥了挥手,几个宫女随着轻枝退了出去,只有那个叫婴宁的宫女留了下来。 等众人退下后,那婴宁上前一步,“臣婴宁见过皇上。” “婴宁,没想到你家娘娘还真的挑上了你。”皇帝道。 般若吃了一惊,皇帝竟认识那个叫婴宁的宫女。她一双美目不解地瞧了瞧皇帝。 皇帝柔声道:“你应该见过她的。” 般若转头再细瞧婴宁,见她高高的个子,站得挺直,忽然想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一次去过我在扬州的绣坊,买过一个绣屏?” “娘娘记起来了,正是婴宁。”听到般若认出自己,婴宁笑得欢喜。 “婴宁身手很好,让她在你身边,我便放心了。” “只是臣妾觉得婴宁留在洗泉宫作一个宫女,似乎大材小用,太过委屈她了。”般若觉得婴宁绝非池中之物,区区一个洗泉宫,不知她是否会安心留在这里。 婴宁砰得一声跪了下去,“娘娘,婴宁一点也不委屈,婴宁若能在娘娘身边服侍,便是死也甘愿。”她企求地瞧着般若,双目殷殷,似乎般若说一句不行,便要哭出来一般。 见她如此坚决,般若不好拒绝,只能点头道:“快起来,那你就留下吧。” “谢娘娘。”婴宁立马站了起来。喜形于色,哪里还有想哭的样子。 皇帝有点忍俊不禁,对婴宁道:“你先下去吧。朕会与你家主子说的。” “是。微臣告退。” 等婴宁走后,皇帝将般若拉到身边,“上次的事之后,我就在想,你身边没有几个忠心的人只怕不行,婴宁对你绝对会忠心耿耿,有什么事你大可让她去。” “臣妾明白,婴宁是皇上信任的人,臣妾一定会信她的。” “她不是我的人。她只会对你一个人忠心。”皇帝微笑,只是笑容中带着一点点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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