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大哥,你摘过野菜吗?”郑婷道,弯腰去拔地上一株一尺高的荠菜,也不连根拔起,只是在地表的地方掐断。 郑婷将荠菜举在手中,递给毗沙门看,“就是这种长得像萝卜叶一样的,底下如莲座散开,上头叶子又像羽毛,这菜就叫荠菜,也叫地菜,是野菜里的一种。” 毗沙门道,“这个我知道。在关中的时候,每到立春会吃春饼,大部分是配着五辛盘吃的,也有加上这种野荠的。我阿耶就很喜欢吃。” 郑婷道,“你们是拿它煮了配饼吃的?” “是啊,”毗沙门道,“三娘喜欢怎么吃?” 郑婷道,“我喜欢用水拦了之后,与肉一起剁成馅做成饺子吃。”说着又忍不住舔了舔唇。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荠菜猪肉馅的水饺了,还怪想的。 毗沙门:“饺子?” “就是用面皮裹了肉馅后放到水里去煮的一种汤饼。” 郑婷忙解释道。 毗沙门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馄饨啊。” “不一样的!”郑婷忙道,“馄饨是圆的,饺子是长的。” 毗沙门笑着摸摸她的头,宠溺道,“你说的那是偃月馄饨。” 郑婷:“……” 要如何跟一个古人解释馄饨和饺子是两种不同的食物呢? 唉,算了,随它去了,反正饺子的别称也多,像什么扁食啊,角儿啊,交子啊,如今不过就是多了个偃月馄饨嘛,反正是同一个东西就行。 “偃月馄饨就偃月馄饨吧,”郑婷道,“皮大哥以前吃过?” “在关中时常吃,到山东游历的时候,也吃过几次。”毗沙门道。 郑婷觉得自己找到了个美食同好,喜道,“那皮大哥都吃过什么馅儿的饺,呃,偃月馄饨啊?” 毗沙门看着眼前一脸好奇的女孩,不住笑道,“羊肉馅的最多,猪肉馅和牛肉馅的也吃,一般是配着韭菜葱蒜的,有时候也配芸薹和胡荽一起。” 前面郑婷还笑眯眯的听着,眉眼弯弯,听得入迷,到后头一听“胡荽”二字,脸色就大变了。 郑婷小心翼翼地问道,“皮大哥你爱吃胡荽?” 毗沙门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道,“不爱吃,但吃到了也不会厌弃,怎么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婷拍着胸脯道,“我不爱吃它,我连那味都闻不得。” 心里却想,幸好皮大哥不爱吃香菜,不然的话等他们以后结婚了,在吃饭上不该有大分歧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夫妻感情。 后又一想,这还在相处呢,自己怎么就往婚后生活去想了,真不害臊! 却听毗沙门道,“既然三娘不爱胡荽,那我以后就不吃了。” “皮大哥!你是说真的吗?”郑婷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毗沙门,内心感动:皮大哥居然为了她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啊! 毗沙门却被她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惹笑了,自己只是不吃胡荽,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真的。” 郑婷眯起眼颇为享受地拿脑袋在他的大掌上蹭了蹭,因为心情大好,还“喵~”了一声,引得毗沙门笑意更甚。 后来郑婷又教毗沙门认艾草,郑婷说,“这个叫青,叶子像羽毛又像多指的手,认它其实很简单,你看它的正面是翠绿色,但是背面却是白隐隐的。这个在南方有,北方可能不多见。是清明的时候用来做青团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有没有人吃青团,但是身为南方人,郑婷每年春天的时候总是要吃的,她最爱的是蛋黄肉松馅的。 又对毗沙门道,“青团其实和馄饨一样,是用粉团包馅来吃的。只是它是用糯米磨成的粉代替麦粉,将青揉进粉团里,颜色就会变成绿色,所以叫青团。团子里头可以裹碎豆干和菜葅做成咸口的,也可以裹胡麻和豆沙做甜口,不过我最爱的还是咸杬子的黄配肉松做的馅!” 想到这年头连铁锅都不怎么有,当然就没肉松,忙又解释道,“肉松就是将瘦猪肉煮熟后撕成细条,然后放在锅里炒成丝,因为它像柳絮一样蓬松,所以叫肉松。” 郑婷说着,又一脸得意道,“皮大哥你现在不知道没关系,我以后会做给你吃的!” 毗沙门看着她那样子,眼中被笑意浸润,“好,那我等着三娘做给我吃。” 两人光是关于饺子和青团就说了老半天,郑婷本来就是个吃货,一说便停不下来了,从肉松讲到肉铺,然后又从青团说到汤圆,提起各种馅料的汤圆来更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只是说道后来,又有些失落,“可惜这里没砂糖,杨姨娘给我的石密只有一小罐,用完也就没了。” 毗沙门问她,“砂糖是什么?可是指饴糖?” “不是,”郑婷摇头道,“饴糖是米粮发酵的,砂糖是用荻蔗浆煎的,两个虽然都是甜的,但是味道不一样。而且饴糖是琥珀色胶状的,砂糖是洁白如霜雪的颗粒状,不一样的。” 毗沙门道,“我在江都的时候见那边有人用荻蔗汁熬浆,做出来的是一种酱红色板糖,并不是白色的。” 郑婷道,“你说的那是红糖,因为没有除杂精炼过,所以是红褐色的。”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除杂提精,所以我现在也只有用石密了。”早知道会穿越,她当时就多看些工业制作的书籍了,在这里以“秘制技术”做砂糖,估计还能发家致富呢。 毗沙门道,“这个我记下了,若以后见了,会替你带些来的。” 郑婷朝他甜甜一笑,道,“皮大哥你真好。” 虽然内心知道,这个时代,国内是没有砂糖的,皮大哥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但他能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郑婷已经满心欢喜了。 ———————————————————————————————————— 等杨五娘再回来的时候,果然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胡服,还骑了她的遗霜,红笺坐在马车里,杨二郎却是坐在马车外头和车夫挤着。 等郑婷进了马车,才看见红笺居然给她带了一件五晕罗银泥衫子,青罗银泥裙和一条单丝罗紫地银泥帔子,郑婷直接就给惊了。 “这……”郑婷指着这套衣裙问红笺,“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这么奢华的衣裙啊,哪来的?” 红笺道,“衣服是杨五娘的,好像是半年前家人给她置的,她穿不惯就一直压箱底。之前我在屋里给娘子拿裙子的时候,她就带着这衣服过来,非要我带这套,还说大小一定合适。” 郑婷拿起衣服比了比,大小的确合适,只是,她是要去挖野菜啊,穿的这么华丽挖野菜真的适合吗? 鉴于红笺被杨五娘挟着根本没给她带其他衣服,郑婷只能在马车上将这套“盛服”换在了身上,又让红笺给她整了整头发。 郑婷刚要下马车,红笺却拉住了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对扁银镯,正是之前郑婷与毗沙门去行舟的时候戴过的那对。 郑婷道,“这不会也是五娘要你带的吧?” 红笺有些脸红道,“这个是婢子自己带出来的。娘子你今天出门只绑了乌发带,若是换上这套衣服,不戴首饰可能有些素了……红笺也不知道配什么颜色的发带好,但银镯子配银泥罗质地的衣服,总是般配的。也不知道娘子喜不喜欢。” “好丫头,”郑婷拍拍红笺,“你已经会独立思考了。这镯子我很喜欢,帮我戴上吧。” 这一换装简直是改头换面的,郑婷下马车前还故意咬了咬自己的唇角。 她现在人小,皮肤本来就剔透,唇色也鲜红,只是被这么一咬,更多了份水泽和艳色。 掀帘子下车的时候,果然看见毗沙门看她的目光一滞,眼神中有些惊艳,不过马上便又弯眼笑道,“你这么穿,很好。” 他之前还夸五娘“颜色姝丽”呢,怎么到她这里就只有一句“很好”了。 郑婷心里不太服气,凑过去小声问道,“很好是有多好?” 毗沙门没有答她,只是点了她的鼻子,有些无奈地说了声“你啊!” 郑婷跟几个人说了要挖野菜做偃月馄饨的事,杨五娘当即表示自己还要去城南骑个马,你们慢慢挖,她中午的时候会回邸店吃的。然后扬鞭打马就走了。 杨二郎倒是说这事他来就可以了,让公子在边上看着就行了,此意见被毗沙门驳回。 红笺说早知道要挖野菜就拿竹篮来了,现在挖了也不好放。 郑婷想了想问道,“红笺,幂篱带来了吗?” 红笺惊道,“娘子,你不会是想……” 郑婷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红笺也。还不快去速速取来!” 把幂篱倒过来拿着,将皂纱一撑,倒像个巨形的晾衣兜,让人高马大的杨二郎举着,其他三人则开始摘荠菜,不多久便有了一大捧。 这年头没冰箱不好保存,好在天气还算凉爽,郑婷看着够做两天份的馅料,也就没再摘下去。 后来又跟毗沙门两个摘了些青,依样画瓢地装在另一个幂篱里,也是一大捧,便拍拍手算是收工了。 袁氏宅里本来就有米面,只是肉可能不够,就让杨二郎去市集再买些回来。 等杨二郎走了,郑婷才临时想到吃饺子怎么能没有醋呢,便问红笺有没有醋。 “就是一种酸味的蘸酱,是水状的。”郑婷道。 “娘子要是想要酸味的话,一般是将白梅剁碎做成齑的,如果是要水状的,”红笺有些犹豫道,“杨姨娘之前送来的东西里有一罐桃酢。” 用白梅来沾饺子吃?郑婷光是想就接受无能了。 “还是麻烦红笺你再回府一趟把桃酢拿来吧。”郑婷道。 “等马车把娘子送到邸店,红笺便立刻回府去取。” 等回了邸店,红笺又坐马车回了城北的刺史府,杨二郎则去了市集买肉还没回来,郑婷看着身边芝兰玉树的毗沙门,心里却突然起了个念头,想知道和喜欢的人一起下厨是什么感觉。 “皮大哥,你听过‘君子远庖厨’吗?”郑婷问道。 “三娘这是考我吗?”毗沙门笑道,“此句出自《孟子》,是孟子劝齐宣王行仁政。原句该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 “皮大哥厉害,”郑婷赞道,“所以《礼记》又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是说君子为了不见血腥与杀畜而不去庖厨,并不是说,去了庖厨就非君子了。” 毗沙门笑道,“三娘是想同我说什么?” 郑婷也笑道,“一起去包馄饨吗皮大哥?” 拿来大陶盆,倒入半盆的麦粉,又撒进一小撮的盐,郑婷洗了手,将袖子往手肘处一推,对毗沙门道,“皮大哥,你来帮我倒水吧!” 毗沙门是公子,以前肯定是没有揉过面的,郑婷倒是有经验,所以打算自己上,让皮大哥给她打下手。 毗沙门取来一瓢水直接就要倒,郑婷忙喊停道,“皮大哥,一点点倒。倒多了面就糊了。” 毗沙门这才慢慢倾了水瓢往陶盆里倒水,郑婷搅和着盆里的水和面,待感觉水加的差不多了,就让皮大哥先停止加水,自己则继续和着。 手臂上的小袖襦本来就是她刻意“推”上去的,此时果然又不负众望地滑了下来。 郑婷举着两只满是面粉的手,可怜巴巴地望向毗沙门道,“皮大哥,你替我挽下袖子吧,我腾不开手。” 毗沙门笑道,“好!” 果然是上钩了! 郑婷垂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然后就看到毗沙门修长的指节碰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指尖微凉的触感瞬间让她的小臂起了一层疙瘩,汗毛竖立,仿佛人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手臂一处。 郑婷的手有些经不住地颤抖,眼睁睁地看着毗沙门替她挽了左手又去挽右手的衣袖,心里一面是希望他挽的慢一些,可一方面又希望他早些挽好,以结束这份自己寻来的煎熬。 终于是两只手都挽好了,郑婷心下嘘了一口气,却听毗沙门在她耳边说道,“三娘,你是故意的吗?” 郑婷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大实话! 却换来毗沙门一阵清爽的笑声。 等边上的粉都被和到了一起,郑婷才发现先前太高估自己了。 之前一口气地倒了大半盆的面粉,现在揉面时,她才发现自己有些揉不动了,都把全身的重量往面团上压了,可面团还是揉不开。 才揉了没多久,她就感觉自己有些热的发汗了。 毗沙门却突然握住了她的双腕,在郑婷惊诧的目光中,将她的手带出陶盆。 “让我来吧。”毗沙门道,“你休息会。” “你会吗?”郑婷问道。 “要是错了,你就和我说,我再改。”毗沙门道。 郑婷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手,又看了看毗沙门挽起袖子后精壮的手臂,一下子红了脸道,“那皮大哥你来吧。” 经常行猎骑射的人,手臂就是好看!有肌肉,又不是那种虬结的肌肉。没想到她的皮大哥居然还是看着显瘦脱衣有肉型的。 喊他来做饺子真是喊对了!郑婷心里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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