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六天后,吴升给孟石发了条短信。 十年来,从山上下来,和信号一起冒出来的总是这么一条信息。 “嗯。”孟石。 “又省事了,不用给你收尸了。”吴升挤怼道。 孟石笑了,被人牵挂的感觉还不错。六年前,白海洋出国了。孟石就开始流浪于各个艺术营,靠给知名画家当小工谋生,就是画一些巨幅画上的边边角角。一天收入四五百块,不过一个项目完成后,他的生计就没了着落。纵然省吃俭用,画画用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一次他青黄不接时,看到艺术营告示牌上的招聘广告,敲了魂翼的门。吴升接待了他,看了他画作的照片,随便聊了几句,便留下了他。从此,他再也不用漂泊流浪了。虽然他只比他大两岁,吴升待他如父如兄。两年前,之前的平面设计离职了,他加入了吴升小组。 “下午四点有个电话会,方便参加吗?” “方便。”孟石想着,那时候在路上,刚好休息。 四点整,Steven、孟石、费羽和白执、吴升四方上线。 “首先,恭喜你们,上回那个SUV案子通过了。对方还很喜欢孟石的骏马追鹰图,还问可否卖给他。” “抱歉,Steven,那幅画,我不卖。” “没关系,无论如何,这次你是最大的功臣。” “别这么说,我就是路上随便画了一幅画,最后还得靠你们风马牛不相及地牵强附会。” “你又活过来了,是吗?”吴升道。 “哈哈哈……”孟石狂笑。 有兄弟,还能笑,活着也不赖。孟石此刻才觉得终于站在了平地上。他仰倒在后座上,眼泪不知怎地就流了出来。 “好,功劳、分红你们内部讨论,总之,辛苦你们了!” 他们这一组历来如此,特种兵、特种活,打来鸡,抓住驴,内部自己瓜分,不按规章,就如同他们这天马行空的行程。吴升历来都是四人平分,无论在某个项目上谁的功劳最大,因为吴升认为,历来,小组成员间的超越金钱的化学反应是他们的战斗力,也是温暖所在。他不想破坏,其他三人也不想,所以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复杂的关于金钱与权力的政治。 “温总他们马上就上线了。她跟他们董事长汇报后,有新的想法。要来跟我们讨论一下。” “Hi,Steven!” 再次听到这兴致高昂的声音,白执觉得平静了,能说的他都说了,没想到憋了五年的话,说出去后,感觉这般轻松。 “Hi,萌!” “各位好,知道大家天南海北的,召集起来不容易,我就简单把董事长意见转达一下,再听一下各位的意见,可以吗?” “没问题,您请。” “董事长同意战略合作,软件开发、推广、后期运维费用都由我方承担,你方可以获得30%应用纯利。前提是,一,软件IP我方占51%,我方对应用开发决策具有主导权;二,平台命名为‘自在每刻’;三,应用纯利我方占70%。” “目前,你们对软件开发有什么意见吗?”吴升问道。 “我们想要加强它的成长功能,突出成功导向。比如,将‘空’子模块变为‘梦想’子模块,通过引导用户进入梦想中的成功场景,来强化动机。这在国外成功学领域已应用多年,诸多成功人士以不同形式使用过这种方法。” “请问,您怎么理解‘自在’?”吴升进一步追问。 “‘自在’就是人在一步步满足需求后到达最顶端的自由随意状态。按照马斯洛需求金字塔,要从底层物质开始。所以最初人们都是要胼手砥足地奋斗,而通过软件自动化管理自己,可以缩短这个时间。”温远萌答道。 “所以您认为,人应该像机器一样被内置一个‘成功程序’,以幻想成功开始和结束一天,是吗?最好做梦也想着成功。这样就可以快速自在了?”吴升问道。 “我相信 ‘有志者事竟成’。”温远萌毫不退让。 “萌,请允许我插一句,”Steven打断道,“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安迪沃霍尔的一幅插画,一位成功女性,坐在通往云霄的梯子上,悠闲地抽着烟,在她脚下几百米远的地方,是渺小的高楼大厦。那篇文章的标题是‘Success is a Job in New York’——‘在纽约,成功是一份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吗?” “完全理解。这就是我们希望这个应用达到的效果,这就是它的最大卖点。如果可能,在宣传时,还想借用一下这幅插画的创意。”温远萌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辩驳。 白执笑了,“那些一辈子在梯子中部、底部,甚至于摸不到梯子的人,他们在到不了梯子顶部时,该怎么活着?天天靠做梦,打鸡血吗?你去一下精神疗养院,那的人天天都在做梦,打鸡血,他们自在了吗?” 白执越说越激动,有些对事也对人了。其实,他心底里要否定的,是她这种偏激狭隘的经济型、权力型价值观。 吴升觉得争吵无益,平静道,“我开发这款自我管理软件只想帮我们自己看清自己,还有这个世界,从起点走到自己心里向往的终点。‘自在’,即‘观自在’是通过‘对症下药,对机说法’的方法,让一个人达到身心自在的状态。软件的宗旨不可以变。” “换句话说,‘自在’包括了‘成功’,‘成功’只是事这个模块,只是‘己’中,马斯洛需求的第一、第四和第五重而已。‘自在’还包括了‘己’的另外几重需求。用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成功”做人生导向太偏激和狭隘了。”费羽冷静地一语道破。 吴升朝费羽点了一下头,“人是为了幸福地活着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过度偏激地追求某一重需求,而忽视其它需求,比如,身体,爱和更高的精神追求,还有自己血液中的原始呼唤,人是不能好好地活着的。因此,作为这个应用的原创者, 一,我不同意让渡IP开发权,但在开发过程中,可以考虑贵方意见; 二,纯利可以再让10%,我方只拿20%; 三,在第一个条件成立的前提下,可以赋予贵方平台冠名权。” “吴总,你们的意思我懂了,但抱歉,董事长指示IP这一条是不可谈的。十个应用,九点九个会石沉大海。当今社会,‘成功’两个字比‘自在’更吸引眼球,大家更愿意买它的账。在商言商,以成功为导向,是它突出重围的唯一希望。” “理解。不管怎样,感谢你们认真考虑了这个应用。”不是所有人的认知都可以在一个层面上,多年的阅历让吴升更懂得进退。 “不客气。广告和平台设计咨询这里,我们还是会继续合作愉快的。” “嗯。修改后的广告提案和平台设计咨询报告会在月底前提交。我们会加快进度。” “辛苦各位了!” 温远萌客气道,眼里带着隐隐地自得。 她觉得自己手里拿着一把从小打造出来的关公刀,用的材料都是世上最硬的东西——市场、金钱、权力——真正控制这个世界运转的东西,所以一人对阵几个,自己也绝不会输。白执看到她这种神色,心里恨恨地想到“无可救药”四个字,然后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不客气。”吴升也程式化地客气了回去。 “好,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会议就结束了。魂翼这边的都先别下线。”Steven道。 温远萌下线后,Steven问道,“目前软件开发资金缺口有多大?” “我们还没有算。”吴升答道。 “公司和我个人一般只预留下一年的运营成本。其它的钱都投出去了。你知道的,升。” “我知道。我的钱也是,今年两个艺术营和一所乡村学校,我也都投了。”吴升道。 “我的钱除了爬雪山烧掉,也都跟着你们投进去了。”孟石道。 “我这有点积蓄,”费羽道。 “我也有点,”白执道。 “你们两个就算了吧。一个刚毕业,一个还没毕业,能有几个子儿?”孟石道。 “这个我们从长计议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需求完成再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它做出来。”吴升道。 “我们一定会把它做出来的。”白执道。 “对,一定能。”费羽道。 “放心,我也跟着你们整,奉陪到底。”孟石道。 “我相信你们。”Steven说道,“行,今天就先到这。你们在西藏,注意安全和身体啊。” “嗯,拜,Steven!” “拜!” 放下电话后,红鸥会议室里,讨论继续。 温远萌说道,“我和董事长讨论出的B方案就是,如果谈判破裂,我们就自己开发一款同类软件。芳宁,能从你们技术部平台开发组调派人力成立一个软件项目组吗?” “可以。平台开发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后续优化和维护。不过,我建议找一个有相关软件开发经验的总程,在总体策略和理念上会更有保障。” CTO李芳宁建议道。她本科学心理,和温远萌是同学,研究生时读了IT,后来又去学了管理。 “资金上,有问题吗?心蕊。”温远萌问道。 “按照预算,目前人力这里还有富余。挖个IT总监级的人手,是没有问题的。” CFO宋心蕊答道。 “好,芳宁,会后你将岗位需求交给人力部,抓紧推进。大概需要多久能出软件?” “两到三个月吧。取决于对最终产品的要求了。可以很粗糙,就像这个原来的Excel表格一样。也可以很精致。” “那就加派人手,缩短到一个月,而且要精致。” “有些风险。这款软件含有心理方面的内容,有些不确定性,需要等待用户试用反馈。需要时间。”李芳宁谨慎建议道。 “那就边做边看。尽力缩短周期。辛苦了!芳宁。今天会议就到这儿吧。”温远萌草草结束了会议。 那次咖啡馆会面后,温远萌就像是一头受伤的母狮子,被困在了四面不透风的禁闭室里,她要把墙撞出一个窟窿。那天从医院回来,她一直失眠,吃药也没用,她又不敢再加大剂量,所以此刻头疼得厉害。她奔回了公司附近自己独居的公寓,吃了一颗安眠药,拉上了窗帘,阳光被遮光帘完全隔绝在外,室内如同黑夜。这次她尝试了想象放松法,回想当年一头疼,白执就给她按摩的情景,抱着枕头,满心幸福地睡去。这是她这些年除了安眠药之外,吃得最多的药了。在她的想象里,他从未离开过她,也不会离开她,他只是需要时间消气。窗帘外,阳光下,世界在她的想象之外运转着。她暂时看不到、听不到了,就这样不再醒来多好,她时常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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