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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是言出必行之人。  策封大典半月后,待应付完宫中的致贺人群,王夫人在沧池的亭阁秀苑中设了个小型家宴,邀请母家亲眷前来游玩共餐。  一家人聚首,总是少不了聊天闲谈。这日,母亲臧儿兴致尤高。她不满四岁的小外孙被封为了胶东王,还是跟当今皇太子同日而立!在高兴之余,这个精明的女人也注意到,按照年龄排位来说,另一个女儿王儿姁生下的刘越,明明比刘彘儿大个一、两岁,是为十皇子,这次却被越过,没有得到分封,根本不合常理嘛!  在家宴上,臧儿对大女儿提出了这个疑问。王娡只是笑笑,含糊回母亲道也许陛下另有想法。见女儿不愿深谈,田氏夫妇亦察觉了此事的微妙。  见这个话题行不通,长子王信赶紧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彘儿才这么小,未到封王年纪便被封王,足见陛下对他的喜爱!妹妹,说起来,胶东可是个好地方啊,其地位居齐鲁之地、鱼盐之乡,富庶的不得了!其民又有圣人教化遗风,自古就重视文化仪典,在诸国中最出谦谦君子,陛下为小彘儿想的可真是周全!”  王娡笑了笑:“是啊,陛下曾问过我,准备新置胶东、江都诸国,愿将彘儿置于哪里?考虑到父亲祖上居齐,在诸国中对齐地风物最是熟悉,我家产业又多赖齐地的产出,所以才与陛下言说愿将彘儿置于胶东。”怜爱的看了眼正与表兄和阿姊们玩闹的小儿子,王娡继续道:“再说,去年,正值朝廷危难之时,父亲深明大义,将一半家财捐于县官,又多方游说,带动了关中大户们向朝廷靠拢,这个人情,陛下也是有数的!待会儿,等忙完朝政,陛下还会过来与父母大人们好好见个面!”  女儿一番讨巧的话,说的父亲田奎哈哈大笑、母亲臧儿抿嘴不已。王信与妻子卢氏在一旁相视浅笑,唯有田蚡和田胜两个,一个不言不语的喝着醇酒,一个不声不响的吃着鲜果。家人间的絮叨无非就是这些,但田蚡想听的可不是这些。而田胜,长了两岁,似乎逐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一家子正说话呢,跟表兄、阿姊们玩耍的小刘彘突然一脸坏笑的跑回了王娡身边,一低头钻进母亲怀里,惊的王娡“哎哟”一声。紧接着,几个小女娃也跟着追过来,嘴里一边说着“小坏蛋”“小坏蛋”,一边一个劲儿的胳肢弟弟。小刘彘“阿母”“阿母”的叫着,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笑的直打嗝儿。经几个小家伙这么一闹,亭阁里更是笑成一片。  发现彘儿的后背已经汗湿,摸摸几个女儿也是如此,王娡唤来乳母,领着几个小娃去里面重换一身。禀过父母后,王娡带着儿女们进去了里间。  见大姊离开,父母、兄嫂又都各自说说笑笑,田蚡借口如厕,也悄悄的跟了进去。  王娡正领着乳母们和几个侍儿,给儿女们换衣裳,看到弟弟闪身进来,不由嗔怪道:“阿蚡,你跑进来做什么?”  终于逮着机会能跟自家大姊说说小话了,田蚡把王娡拉到一边,急匆匆的开口道:“阿姊,你明知故问啊!我这儿都快憋死了,你还那么悠闲?”  “憋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要是憋着就能达成所愿,要我一辈子不开口都行!”王娡数落弟弟。  阿姊情绪很大啊!田蚡上下打量她,心里想着,有点不敢开口了。  见弟弟不说话,王娡反而乐了:“好啦,有话慢慢说。”  回身过去对侍女们吩咐了几句,又嘱咐大女儿刘嬃看顾好弟妹们,王夫人这才与弟弟一道移到了里间一静辟无人的雕栏处。  田蚡先开口了:“阿姊,兄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说说看!”王娡看着他。  田蚡皱紧了眉头,嘴抿了抿,想说又有点踌躇。王娡收回视线,看向栏杆外的深深庭院,开口道:“阿姊倒是想问你,在魏其侯府这些日子,可看见过什么人?听到过什么事?”  田蚡猛然睁大眼睛:“阿姊,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一件事!你可知道,就在立嗣大典后,栗卿亲自到魏其侯府拜问,两人称兄道弟,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还有,去年,栗卿就曾几次造访魏其侯,只是行踪隐秘,不为人所知。我出入魏其侯府快一年了,也是最近才知道此事!”  “我听陛下说,太尉周亚夫和魏其侯窦婴都极力推举刘荣为皇太子,看来,这栗家怕是早就跟他们串通一气的吧?”王娡语带笑意,却让听的人笑不出来。  田蚡颔首:“诺,自从周亚夫和窦婴成功平定吴楚之乱后,朝中无人能与他俩匹敌,就是位居三公之首的丞相陶青,见了太尉和魏其侯都礼让三分!栗氏定是看中这点,所以才与之亲近!而周亚夫和窦婴都是投机之徒,如果能成功帮助栗氏谋取到嗣位,等将来陛下千秋百年之后,皇太子即位,他们在新皇那里,又成了有拥戴之功的大功之人!到时,新皇能不投桃报李?你说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  “所以,他们才会联合起来在陛下面前进言,盘算的可真好!”王娡哼笑了声。  吴楚之乱后,太尉周亚夫、魏其侯窦婴,因为平叛居于首功,并为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诸臣莫敢与之争锋。但对这两个老狡之人来说,当前的权势与荣耀只代表当前,将来还有那么几十年,需要更长远更稳固的保障。因此,选择栗氏也是他们思量良久的政治投资。人嘛,居安思危,当思久远,为己身利益谋划无可厚非,只是,这份谋划有些太不加掩饰了!  田蚡的重点却不在周、窦二人身上。  “阿姊,自高皇帝来,我朝从未出现过皇太子与诸侯王同日而立的状况!现在,陛下这么做,可是破天荒之举啊!立嗣大典后,储君虽定,可流言蜚语不减反增,有些话都传到我这个郎官耳朵里了!”他压低了声音:“恕小弟斗胆问一句,陛下……其实并不满意现在这个皇太子吧?”  王娡没有回答,只是问他:“这是你认为的,还是从别处听说的?”  “都有!”田蚡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就是我不生疑,也会有人生疑的。难道……陛下其实有其他打算?”  王娡并不否认,也不承认:“你不要乱猜,当前这种形势,有些话听着就是,把嘴巴给我闭紧了!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阿姊只能告诉你,陛下,走了一步险棋!”说罢,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姊放心,兄弟这里有数!”田蚡紧紧的盯着她:“若今后有什么用得上小弟的,还请大姊吩咐!”  听见弟弟这话,王娡的眉头舒展了些,笑着应了。  见大姊笑了,田蚡也嘿嘿的笑起来,随即他貌似无意的说了句:“说起来,彘儿这么小就得封胶东王,而越儿比他年长,却还是皇子身份……听说,儿姁姊那边可是不太高兴啊!”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王娡道:“儿姁那边,我会想法安抚的。”  有些事,不光是王娡、田蚡姊弟,就是当前风头无二的皇太子母家那边,也看出了问题。立嗣大典后,在欢庆之余,栗卿就提醒妹妹今次立嗣的不同寻常之处,警醒她不要掉以轻心。  栗卿认为,皇帝拖了四年才立储君,虽然最终仍是他们家的荣儿胜出,可这次嗣立,却相当不干不脆!按常理来说,诸侯王不应同皇太子同日而立,可皇帝偏偏就这么做了。况且,不管从年龄还是兄弟排位而言,都轮不到十一皇子封王!陛下这么做,简直就是在故意抬高那个小娃娃!  栗纾却不以为杵,对兄长说:“我知道阿兄的意思!可是话说回来,永巷那些有儿子的女人,哪个没肖想过皇太子之位?去年吴楚之乱,程姬那个叫刘非的小子,为了博取天子欢心,不是还自请要去攻打叛军么?后来得胜归来,还受赐了天子旌旗!可那又如何?如今这刘彘小儿,不管刘启怎么抬举,他仍然只是一介诸侯王!诸侯王可以有很多,皇太子却只有一个!什么二子并立,这件事,多半是那王娡要求的!如今皇后以下,永巷只有一个夫人名位,就她一家独大!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在刘老鬼的女人堆里,她算晚来的,却最有心计和手段!”  “妹妹,刘非虽有勇有谋,可与那刘彘不可同日而语!我听说,这小童,智术过人,三岁就能背诵万言书!与宫人皇子们游戏,极会察觉人心,皆得人意!在陛下面前,恭敬有礼,应对有如成人!连东宫窦太后以及各宫侍卫,都认为他奇异非常!加之未生便有异象,陛下又偏爱非常,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咱们最大的隐患!”  听到兄长这席话,栗纾很不高兴。刘彘小儿天赋异禀,她的荣儿就不聪明过人?不过,对于刘彘可能会是最大隐患的说辞,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她还是有所触动的。  只是,输人不输阵!于是,栗纾冷笑着对兄长道:“阿兄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智术过人、奇异非常?现在大局已定,皇太子是我们荣儿!等将来刘启一蹬腿,荣儿即位,管他梦日入怀还是高祖赐名,不过都是些笑话!那时候,还怕不能随意收拾胶东王那对母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得咱们荣儿顺利即位才行!陛下如今正当壮年,万一哪天生出易储的心思……”  “他敢!”栗纾柳眉倒竖,瞪圆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皇太子是国之副君,岂能说立就立、说易就易?再说,我朝从来没有易储这个先例!刘启要是敢这么做,我就跟他拼命!”  栗卿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改口:“那是那是,是兄长说错话了!皇太子之位岂能儿戏?再说,如今太尉周亚夫和魏其侯窦婴都站在我们这边,再过几年,待皇太子羽翼丰满,地位更是稳如磐石!”  白了兄长一样,栗纾的脸色稍霁:“这话才对嘛!说起来,太尉和魏其侯,都是荣儿得立的大功臣,今后,我们还得进一步拉拢和稳固与他们的关系!”  这次,栗卿不再多言,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满怀心机的看了兄长一样,栗纾又说道:“阿兄,你看,设计让魏其侯成为太子太傅如何?”  听见这话,栗卿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直赞妹妹高明:“妙!妙啊!周亚夫和窦婴都是咱们要牢牢抓住的资源!如今,周亚夫身居要位,又手掌兵权,怕是没法再给他好处了!可是这窦婴,当前还只是一个列侯,并无确切官位!如果让他成为荣儿的师傅,就是将他彻底栓到了一条船上!而且,他是太后亲侄,拉拢他就是拉拢整个窦氏!若栗、窦二家能够联合,考虑到自家利益,太后那边也会对咱们荣儿通融三分的!这法子,简直不能再好了!”  兄妹二人笑出了声。栗八子面上得意地笑着,心内却恨恨道:好戏还在后头呢!什么王夫人,我看会是下一个戚夫人!  一直以来,栗纾对所有宠遇胜过她的女人都十分怨恨。这几年,对王娡尤其敌视。以资历而言,王娡入太子家较晚,却在众妾姬里封位最高,生生压了她这个八子一大截!从子嗣来说,她虽然有三个小子,但加起来都不及王娡那一个小子得的赞誉多。对于生性小器的栗纾来说,这些都是不可饶恕之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儿子封作了皇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而她,会是未来的皇太后!有些账,可以留待以后慢慢结算!  这一年,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之年。夏四月,汉朝嗣君始定;五月,魏其侯窦婴成为太子太傅;六月,天子大赦天下,乙亥,将汝南王刘非徙为江都王;同年,汉初开国功臣平阳侯曹家的现任君侯曹奇逝世、侯世子曹时代侯。除了这几件事外,汉廷政局平稳,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事。然而,纵是记载春秋的丹青墨笔,有时候,亦不能完全描述出世间变动的人心。真正的惊涛骇浪,往往都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下,在看似偶然的必然因素下,暗里谋划,伺机待发。    注:戚夫人,指代汉初“人彘”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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