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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营那日,锦侯王祁很郁闷。    准确地说,这几个月来,锦侯王祁都很郁闷。    太子英武神勇,连十丈高的陡崖绝壁都可以攀上攀下,太子殿下麾下的三千率卫也很英武神勇,每每战斗,从冲锋陷阵,至鸣锣收兵,几乎一力承当,一气呵成,根本就没有蜀兵的用武之地。    加之人家还足智多谋,每每剿匪,总能应对得当,即便是有所不决的,也是问问人家苏师傅就能够解决,根本不与他王祁打商量。    整个平乱过程,就是三千率卫在前头喊打喊杀,锦侯出钱,出人,却不需要怎么出力,就带着蜀兵在后面,收拾场地,收缴物资,安置战俘。就如龙泉山一役,率卫从后崖攀上,直接从里面打开了寨门,迎接蜀兵冲进去剿人剿物。    按说,这样既不需要绞尽脑汁,出谋划策,说错了话还要担责任,又不需要损兵折将,流血牺牲,每一份战报中,却还少不了他王祁一份战功,何乐而不为?    然而,锦侯王祁很郁闷,一种深深的,深到足以让他怀疑人生的郁闷。    关键就在于太子对他的态度。    不商量,不合作,不给一点面子,不留一丝余地。    这不是两位各自领兵,彼此合作的将领之间的相处方式,也不是钦差大臣对封疆大吏应有的礼数与作派。    而太子之所以对他是这种态度,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因为他年少无知,年轻气盛,恃才放旷,立功心切,不懂官场规矩,不知与人方便;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所以,王祁心中忧虑。    他还搞不清楚,太子的嚣张行径,是真正的懵懂无知,还是说故意为之。但是,他约莫知道,宣和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他二十年前,灭了蜀国却又没能够找到孟氏的财富起,宣和帝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么多年来,蜀地越发富得流油,宣和帝就越发看他不顺眼。所以,他只要稍有不慎,便是天大的把柄,足以打入十八层地狱。    所以,面对太子爷的高调行事,王祁还只能低调应对,心中郁闷,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憋一肚皮的苦水,面上还恭敬祥和,点头哈腰,惟命是从。    并且,在这平乱完毕,大军撤营之际,王祁还想着,找太子殿下再怎么沟通一下,比如,邀请他至锦官城锦侯府上小住上几日,观风赏月,尝一尝蜀地的美食美女之类,顺便套套近乎,拉拉关系,发展一下私人感情,总是好的,毕竟,这可是储君,未来的天子。    可当王祁看见太子从那顶小帐中出来,一脸的黑沉,大有恨不得一刀朝他砍来的气势之时,他心中那积攒了数月的郁闷,蹿升到了极点。    “何事?”太子立在那帐帘边上,已经卸下了铠甲,换了一身清贵锦袍,玉带缠腰,清隽而挺拔,却垂着冷眸,硬生生地问他。    “……”锦侯吞了口气,将满腔郁闷往腹中藏了,挤一堆笑意挂脸,“敢问殿下明日入锦官城,可是下榻敝宅?”    “……”太子心中也是恼火,他还以为王祁找他,是要说什么要紧事,结果就为这点破事儿,搅了他的美妙云端,幸福人生,真是讨厌!遂依旧板着那副棺材脸,气呼呼地喷了两口气,给王祁抵了回去:    “按规矩,住城中驿馆!”    “……”锦侯心中咯噔一声,面色也僵住,有种彻底被堵塞的感觉。    按规矩,钦差巡视地方,诸事公事公办,吃喝住行,皆不可乱蹭,更不可私受贿赂;身为皇子,亦不可结交外臣。所以,太子说住驿馆,是理直气壮的。    可是,规矩是人定的,在这条明的规矩下面,还有一条暗的规矩——钦差下到地方,通常都会给当地官员一些面子,接受一些款待;皇子为了能够在朝中立足,通常也会在暗中结交一些外臣。    也就是说,如果太子进了锦官城,却不入住锦侯府,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却不光临府上,那就是摆明了看不起,不在乎,或者说,不想与你锦侯亲近,结交。    问题是,太子入锦官城,一举一动,整个蜀地官场都盯的呢,这让锦侯情何以堪?他也没有想到,本来是一个没什么悬念的例行问询,却问出了一个让他郁闷至极的答案。遂僵了一脸的苦笑,不知所措。    太子也是一脸的幽沉,不为所动。    周遭嘈杂,兵士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这小帐门口,却尴尬地凝住了。    “住什么驿馆,到了锦官城,自然是住锦侯府。”终于来了个解冻化冰的。一声清凉女声响起,一只白玉手撩开帐帘子,苏蓁走了出来,立在元重九边上,朝他递了个眼神。    元重九有些诧异她的说道,挑了挑眉尾,微微别开脸,不怎么想理会她。    “苏大人说的是。”锦侯却赶紧附和到。虽然,他还不甚了解太子的这位女师傅,但是,剿匪平乱这几个月,已经足以让他看清楚,她对太子的影响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侯爷了。”苏蓁朝他含笑称谢,表示这个主意,她替太子爷拿下了。    锦侯转眼去看太子的反应,意外地,太子没有再说什么,歪了一下唇角,便算是默认了。果然还是师傅的话管用,锦侯心中暗忖着,又赶紧见好就收,几句言简意赅的交代过后,就闪开去,生怕又触到这位爷的哪根神经,突然变卦。    王祁走后,鹿鸣亦跟着退远些,以免被太子的歪风扫到,并使着眼色,让在场的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开些。    剩下太子与苏蓁并肩立在帐前,望着前方的来往兵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旁人看来,太子和师傅,皆是站得笔直,看得老远,面色淡漠,眼神缥缈,谈的,也应该是些宏图大志,高远意境吧。而实际的情况是这样的——    太子:“不住也是你说,住也是你说,好人全是你当了。”    刚才,他之所以说住驿馆,其实是考虑到苏蓁不想去锦侯府。    苏蓁:“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从龙泉山出来,要她和纤纤去锦官城,她不愿入住锦侯府,便推说要随军行走,也还说得过去;此时,太子入锦官城,却不住锦侯府,就显得太过为难锦侯了。而目前,还不能让锦侯太过难堪。越不待见的人,越是要不动声色地待之,尤其是在没有十足地把握一脚踩扁他之前——这是苏蓁的习惯。    太子:“随你……刚才的事情,怎么办?”     天大的正事,他草草而过,却又幽幽懒懒,回头来纠结那件荒唐事。    苏蓁:“刚才……什么……事?”    她一边问,一边也反应过来了,但实在是惊讶于他的无耻与执着,所以钝了口齿。    太子:“救命的事。”儿郎面不改色,天经地义。事关命根子的大事,可不是救命的事?    苏蓁:“你不是还活着吗?”    她眼波一转,美目余光投向身边站得笔挺而轩昂的儿郎,语气很是不屑。    太子:“活是活着,可是很憋屈。”儿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是无奈。    苏蓁:“马上就要拆帐启程了,你还想我怎样?”她回头打量了一眼身后帐篷,淡淡地问,实则已在暗自磨牙。他不爽,敢情还是她的错啰?    太子:“你先欠着,找个时间,再把刚才未完的事情做完。” 该爽的,没爽成,总是心病。    苏蓁:“怎么就变成我欠你的了?”    太子:“怎么不是?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完。夫子常说,古人有云,举大事必慎其终始。慎始而敬终,弟子可是谨记在心!”    为了能够讨一口承诺,不学无术的太子殿下不惜引经据典,牵强附会。    苏蓁:“举大事必慎其终始。你那算是哪门子的大事?”    他要跟她掉书袋,她就跟他抠字眼。    太子:“举,大事也。有始有终,方为人道。”儿郎面若冠玉,目似朗星,看着远处行来的元玙与纤纤,说得一本正经。    苏蓁:“举……”    她一时语塞,整个人都在三月的春风中变得凌乱。就这大庭广众下几句对答,他都能这么污,真要关起门来任他亵.玩,还不知是何难以想象的荒唐?遂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暗自告诫自己,还是口紧些,离远些,为妙。    “九哥!”纤纤人未至,声先到。    莺鸣般的声音,响亮清脆,又洋溢着一种清澈的欣喜,惊动了周遭所有人的耳朵,也打破了帐前两人的情挑。    “好不好看?送你的。”那娇憨美人儿旁若无人地跑跳着上前,举着一枚鸽子蛋般大小的白石头,献宝似的递向元重九。    元重九微微侧开身,偏开头,再垂眸去看纤纤手中事物,却不伸手来接。他这厢一肚子的闷火,还憋着呢,哪里有心情跟个小孩儿玩耍。    纤纤便举着白石在他面前晃啊晃的,一边喋喋不休:    “好不好看?啊?你看,好不好看?我在那边河滩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小五说这叫星星石,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变成的石头,能给人带来好运的。”    跟过来的元玙在一边耸着肩,不知是对自己哄小孩儿的本事感到得意,还是表示对“小五”这个称呼很无奈。苏蓁笑着摇头,并趁机转身走人,她懒得再跟那个满脑子男.娼.女.盗的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就此别过,决不再提。    “我把这颗漂亮星星石送给你,好不好嘛,哎,你拿着啊……”纤纤还蹭在元重九身侧,左左右右地挪身,跺脚,仰头跟他献宝。    元重九不停地侧身躲着那个不懂男女之距的傻女儿。他本想翻脸走人,可又想到苏蓁警告过他,不能对纤纤凶。终是耐着性子,一脸嫌弃地接过石头,执在手上看了看。    纤纤见他接了,高兴地拍手呼了一声气,又叮嘱他:    “要是用水养着,还透亮透亮的,闪着光,就更好……唔……”    纤纤一个“看”字未出口,元重九已听得头皮发麻,不假思索将那枚小石往她口中一塞,堵了嘴。    “既然是这么好的宝贝,你自己留着吧。”    太子殿下终是看不起那颗河滩上捡来的石头,又跟哄小孩儿一般,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纤纤额间,继而扬长而去。    却不知,郎君的无心之举,落入那充满着渴望的心眼中,却是无尽的温柔与魅惑。    至少,他对我,从来都不凶。    纤纤如是想。    没有人看见,此刻那个站在帐门边上的傻公主,目送着儿郎走开的背影,那懵懂的眼神中,有一股子阴沉狠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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