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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牢中渡过了七日,这期间滴水未进,眼见着其他人都有牢饭,只能听着腹中雷鸣声声。    饭可以不吃,没有水是要命的。    午时放饭的兵卒一走,我就探头冲隔壁牢笼的老伯招手,请他赏口水,谁知他往水里吐了口浓痰,才递到我面前,“客气了,拿去。”    这一恶心倒也不渴了。    那老伯见我不接,面上有了一丝得意的笑,话多了起来:“这个判官刘大人是个昏人,最爱屈打成招,你瞧瞧我的手,”他把手举起来,指尖没有指甲,却是黑漆漆的一坨血肉,不时有苍蝇亲上去,“他最喜欢拔指甲,更喜欢挖眼珠,用浓汤灌耳。”    赤鹿上前示意我退后,对老伯笑:“她还小,您别吓她了。”    “老汉实话实说,谁吓唬她。”他阴沉一笑,拾起身边蟑螂,嚼的脆响,“你俩什么罪?”    赤鹿被恶心到了,微仰身,强行笑道:“一些误会罢了,与刘大人解释清楚就好。”    “解释?进了这牢房就别想出去,要解释只能等死后向阎王解释。”    一语惊醒,我与他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午后赤鹿沉思了良久,忽而对我道:“我去求见刘大人,这世上没什么钱财解决不了的,若是解决不了,那就用更多钱财,你在这安心等我。”    他此刻沉着稳重,我就安心了,壮士送行一般目视他在兵卒的押解下走出去。    但,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刘大人得寸进尺,使得此事一拖再拖。    卯时有兵卒进来分发晚间食水,我连忙高声问:“敢问兵爷,和我一起进来的温老板呢?”    “哦,他已经走了。”    我一脸茫然。    那兵卒放下手中馊饭桶,笑呵呵的靠上来,用手指勾我的下巴,“你咋还不知道?他作证画押,证明你是那只谋害人命的水妖,大人就放他走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妖怪,可谁让你倒霉,这锅你不背谁背?”    我靠?    老伯在隔壁牢房躺着高唱:“女子如衣衫,衣破尚可补,衣烂随手抛……”    呸。    我当那是年轻兵卒恶意的玩笑,怎知是真的。    夜里有个白胡子兵卒过来,递给我一缸鲜血:“来,特地给你杀的鸡,血还热腾着,喝完它,明天午时安心上路。”    我一脚将血踢翻:“我是鲛人,不是妖怪。”    “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不就是妖怪吗?”    又一个井底之蛙。    我计划着血洗逃亡路,但没想到牢门一开,轰轰烈烈挤进来十几个壮汉将我压在地上,论力气,我服输。    凡人还发明了一个折磨人的新玩意儿,用一对短扣,将人的双手锁在自己的锁骨上,这样一来角度刁钻,双手近乎不能动。    我自然也试着把锁骨拽断,恕我直言,太疼。    在凡夫俗子的眼中,亲眼见到焚烧一只作恶的妖怪,近乎可以充盈半年内茶余饭后的趣谈,午时的路口浩浩荡荡涌来黑压压的人头,民情激愤,骂声一片。    薛老板竟也赶来了,他可真是得意春风,还扭头对身边的夫人说:“我早说她是个女妖怪!我会看上她?呸!”    其实这都无所谓,我就想看看狼心狗肺的赤鹿在哪里。    恩,他没来。    良心给狗吃掉的东西!    一阵击鼓之后,我被绑在一根铁柱上,周身又被铁索缠了数十个来回,不多时后三个面色肃穆的道士登台,往我头顶淋血淋油还喷了三把香灰。    随后刘大人登台,向众人展示并朗读了有赤鹿画押的证词。    他先一表自己的铸业除妖之心,再一表百姓是自己的父母,如此立即受到黎民百姓的爱戴、敬仰和崇拜。    人世百态挺可笑,我没忍住嗤然笑了。    刘大人闻声回头狠狠睹我,抬手道:“拿火把来,这孽障还敢笑,还笑的这么放/荡,无法无天呐!”台下人潮涌动,好声一片。    他举起熊熊火把正要点燃我脚下枯柴,却听人群里传出一声:“咦,那是什么?”    迎声眺望,便见一道刿目白光冲破长空,直逼至眼前,惊呼的人群仿若消失了,天地浸在白芒之中,我两处眼皮像灌满了铅水,只是一眨眼却睡了过去。    这一睡很妙,娘终于来见我了。    她照常端坐在桌前,一心对镜戴饰物。    我闷声埋怨起来:“你好久不来了,都干什么去了?”    她睚眦小忿意难平,“你还管起老娘来了?你过你的日子,我来烦你做什么?”    “你是亲娘,我烦天烦地也不敢烦你。”    “上道,你那俊俏小姑爷呢?”    “别提了,那厮是个大骗子。”    “瞧瞧你自己,眼含春风,眉带怨怼,分明是你瞻前顾后看上别人了?说来听听,那人姓甚名谁?”    我抱臂背过身去,“更别提了,这厮更无人情味。”    她咯咯大笑:“什么老套的人情味,有情人味就够了。”见我歪头苦思,她攥拳在我头顶一敲:“蠢货,老娘的意思是睡过再说。”    此话激起旧事,我忍不住道:“娘,我是不是你从外头睡回来的。”    “哪家的浑话!你这死兔崽子!”她大吼一声,獠牙呲出,扑上来撕我的脸。    好在我聪明灵巧,一头撞在珊瑚礁上,万幸,醒了。    醒来后,眼前万顷松涛随夜风晃,我躺在天地山野之中。    身下铺着长衣,手与锁骨之间的锁被取下,伤口长合七七八八,我撑坐起,看见远方垂暮星子,夜色如海。    这一眼也正巧看见赤鹿,他在不远处,背对我负手而立,不知在远眺什么。    我爬起身朝着反方向手刀急奔,跑出去百丈,身后却一无动静,回首一望他没追来。    他不追来,这股子怨怼和牛劲就成了空,随着自己一声叹息都散了。    我远远看着他转过了身,隔着荫翳光景只睹我一眼,后拾起地上长衣穿上身了。    两个人你望我我回望你,静了半晌,他的笑声经松涛传来:“你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笑?    “你这混蛋,竟然把老娘丢下逃了,你的良心呢?”    “被狗吃了。”    这厮还抢我的词。    “荒谬,哪只狗!”    他缓缓走过来,“你啊。”    哎?    我火冒三丈,双手直抖,“你还骂我?”    他又笑:“真有点笨。”    格老子!    我扭头气吞山河的要离开他,这回他快步跟上来了,抬手扯了扯我的头发,“我可以解释,有解释你也不听吗?”    我拍扁面前飞过的小虫,摊开手,“没什么可解释,你现在我心里的形象就好比它,烂兮兮的。”    他将小虫弹开,“我不先逃出去,怎么回来救你。”    “此话不成立,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那牢中四处耳目,我不便与你商量,何况你我唐突越狱,你又会动手伤人,接下来还要开始四处逃亡,你喜欢过拼命的日子?”    这一点我倒是从未想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刀山火海,他带着我我一定去。    我回头瞪他:“现在你劫刑场,也不见得就好一些,我还是我,一个通缉犯。”    “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记得你了。”他的神色高深莫测。    我回想当时,“你做了什么?那道白光又是什么?”    他笑了笑:“一种蛮荒戏法,花点银两怎样都可以。”    敷衍,绝对是敷衍。    是,他有秘密,使得他常常兀自出神,时而语焉不详,说出的话也半真半假,却又带着不可置疑的强势,不允许旁人追问。    我很担忧,担忧像薛老板一般的凡人的歹心,担忧二蚺口中不寻常的青雾,这一担忧,又觉得,还是原谅他吧。我那几分气,也不是真的气。    我微一思忖,回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无论小仇大仇,无论是谋财害命还是奸/淫/掳掠,你不必害臊,通通都告诉我。”    他笑眯眯的眼睛瞪的圆溜溜,“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我一介商人,赚钱是要紧,素来不与人结仇,即便有深仇大恨,你又能怎样?”    我刚撸起袖子露出右臂,他又按下去,“女孩子不要喊打喊杀的。”    “我就是靠打打杀杀才活到现在的。”    “有男人在,就不必了,”我仰头望他,他又道:“不会打架的男人也是男人,前世的夫君也是夫君。”    我心中昭然,明白这不是真的,不过是在一段共患难后衍生的亲近之感,他不过是为了让我开心说了这一番话,有乐子,但无深情。    可我照旧欢眉眼笑,牵住他的垂袖,与他齐步往月光处走。    “你可晓得你从前不是个东西。”    “此话怎讲?”    “半路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喜欢别的姑娘去了。”    “此为男人之本性。”    “即便是本性,也不该找比我好看的。”    “比你还丑,那还有动心的必要吗?”    “……”    几日之后,寸草春晖,燕子归巢,大江又东去了。    赤鹿虽然不会打架,但是不打紧,他有钱啊,很有钱。    沿途他买了车马,又备食水,该花的银子一点没省,一点辛苦也不必吃,每日只靠吃喝也能虚晃一天。    赤鹿说要趁当下一身轻松走一遍大好河山,沿江流东去,直入大海,以庆祝我二人死里逃生。    “酒楼里的伙计们呢?”    “已经打点过,买了一张店铺,让他们留下重振酒楼。”    “他们鞠躬尽瘁,我们贪安好逸。”    他明眸一转,笑道:“对啊。”    正是一路春意,跟着春风走,却见凡尘最温柔。    从山野飞鹰到江岸杏花,从桃\色夭夭到勾栏瓦肆,暖阳下的飞尘,飞尘中剑扫偏锋的江湖志士,回眸时的顾盼,顾盼中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都是好儿郎,俊,真俊。    赤鹿说我这副尊荣甚是感人,眼睛瞪的像要吃人。    十几日后我们进了第一座城,柳家城。    正入夜,大道上人群熙来攘往,车马骈阗,两侧飞檐挂着一水的灯,灯罩却是纸扎的小孩,约莫两个巴掌大。    我和赤鹿弃车随人流走去,见到一个四通八达的街道口上,摆着一只三丈三高矮的纸糊老虎,浩荡的人群团团将它围住。    为首的应是城里的官爷,一手压腰间刀把,一手攥着一只马尾制成的火把,面目森严喊着:“乡亲们,时辰到了,点火了!”    纸糊老虎被点燃,火光大的要窜天,将人睫毛都烫卷了,这些人却不知回避,只顾着攒着劲喊好。    我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哪里好了。    扭头我们又寻了家客栈落脚,在店里要上四五个小菜,便向店家打听外头的事。    原来今天是城里庆小节,外头的小孩灯、纸糊老虎都是节日物件。    那店家呵呵一笑:“客官看走眼了,街口那只不是老虎,是猫。”    “过节罢了,为何要烧猫?”    “客官有所不知,从前这城里出了只猫妖,专偷城里的娃娃,听说是为了吃娃娃的心,一时间城里丢了十个娃娃,连尸骨都没找到,后来多亏刺史大人来了,在街头巷尾挂上纸扎的娃娃,让那猫妖分不清真假娃娃,后又当街烧猫,一表除妖的决心,才把猫妖吓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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