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月还未彻底结束,秦霜天便带着知音继续南下寻兄之路,姜睨饯别秦三皇女,送行的车队一直跟随至北海郡府。 郡府前的一条官道上,空旷而寂静,唯有秦霜天所乘的一辆四轮的木质马车,哒哒地朝前行进。 暗色的车厢在晨曦中微微摇晃,姜睨站在輦车旁边,望着它渐渐消失在一片小山后,回身对着邹詹英问道:“前些日子叫你准备的几个护卫呢?” 邹詹英正垂首侍立在一旁,闻言赶忙朝姜睨身边走了一步说道:“殿下,从内廷金吾卫里挑出来的,都跟在后面呢。” 姜睨听了便向后看去,只见车队后面是遥遥坠着几个穿了寻常百姓衣物的人,有男有女,一眼望过去几乎都看不出来这是历届武举出身的内廷金吾卫。 邹詹英做事还是很着调的,姜睨颇为满意,她歪过头对邹詹英耳语道:“即刻就上路吧,跟着秦皇女,有任何的响动立即传书与我。” 姜睨本就与邹詹英靠的极近,如此一偏头,邹詹英只觉得太子殿下那一缕从额边落下并未束起的发,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耳朵上了。 顷刻间好似有千万只蚊蚁在耳廓上爬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刻后退拱手应了。 姜睨见此便支起头项,雾灰的眼眸望着前方弯曲的山谷。 那几个专门挑了来暗中跟着秦霜天的金吾卫们,一则是护卫秦霜天的安全,一则又是姜睨找了来监视这位秦国皇女的。 今年的渝州真是热闹非凡,姜睨念此不由地想到,自己恐怕也要寻个机会再去一趟渝州了。 * 致和四年的夏季极为炎热,也格外漫长,到了玄月,气温却迟迟不见降低。 姜睨翻遍了正德宫的藏书,依旧没能找着《伏氏仙人录》。 一来她本想待到回京再去寻找皇宫中的藏书,再者姜垣又想在这行宫里与姜睨多厮混些日子,便硬生生地又多磨蹭了几日。 哪想到上京御史台的一封公函彻底令姜睨急了。 今日晚间,姜睨刚看完了一卷十方图志,抬起略微酸痛的脖颈,偏头看去,窗外长廊上悬挂的宫灯已经尽数亮了,正是到了倦怠之时。 “关关——”姜睨放下书,从美人塌上站了起来。 关关正在外间为太子殿下编缠着黑金两色的发绳,闻声立即走入内殿。 只见姜睨穿着上下两件的纱织短卦长裤,正站在一面锦屏边,将合拢在一块的折屏展开来。 她似乎听见了关关拨开珠发出的翠珠噼啪声,于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关关,去备水来。” 噢——关关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想要沐浴了。 * 关关如今在小檀山内院也服侍了一月有余了,也算有了些经验,姜睨从里间再出来时,关关已经备好了沐浴用的器具与热水。 姜睨走到隔屏后,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温,正正好。 “出去吧,没我的传唤不要进来。” 她一手虚虚地按在浴桶边,绕了过去,走至隔屏的另一边。 关关闻言立刻应了声便向外走,走到珠帘边时他不由得回过头去。 如同往常一般,这个方位正好对着那面锦屏的一角,那边开了一条宽宽的缝隙,能看见里面悬挂衣物的一方木架子。 姜睨走至木架边,她拉开系着小褂的青色腰带。 外间传来一声珠帘的响动。 她抬臂轻轻一扯,腰带便解开了,雪白的交襟从玉润的肩上滑下。 关关站在外间一下子便望见了太子殿下裸露的肩头,他慌忙垂下眼眸,唯留下一抹欺霜赛雪的白,在他的脑海中一晃而过。 他按了按胸口,快步走出殿门,廊下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他行色匆匆的背上。 刚转过内外院交接的耳门时,便冷不丁被绊倒在地。 “啊——!”他哀叫一声,竟一下子趴在地上,膝盖上一阵剧痛传来,鼻腔内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关关在鼻下一抹,伸手定睛一看,手指上挂着鲜红的一绺血液,“轰”地一阵心慌耳鸣,他赶忙将手缩进了背后看不见的地方。 “瞧瞧这烂怂货是谁?”一声讥讽声从身后传来。 关关猛地回头,“远哥儿——!”他瞪大了圆溜溜的眼,鼓着腮帮子叫着。 “关关~”远哥儿从耳门旁的一条长椅上站了起来,“怎么样?”他走至关关依旧伏在地上的身子边。 “这么多日看不见你可是怪想你的。” 关关咬咬饱满的粉唇,撇头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远哥儿一脚踩在他按住砖石的手,“哟,还给我摆脸色,是使了什么狐媚法子勾了殿下,现今长脸了不成?” “我没有!”关关想要抽开手,无奈远哥儿这一脚用上了几分力,他是一用力手就磨得生疼。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远哥儿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凭你这副蠢笨样子,能得殿下的青眼,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关关闻言立即反驳道:“你——你血口喷人!”他瞪着眼,身子气的有些发抖。 他如今虽做了殿下的侍从,然而这种绵软性子,碰上了这个一直欺负他的清清白白的世家庶子,总觉得自己一个官奴,又是罪臣之孙,天生的要低人一等了。 远哥儿最见不得关关这幅柔弱小白莲的样子,是咬着牙想要伸手打他,关关立即缩了缩肩膀。 突然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呼喊:“关关——” 远哥儿桃花眼瞟了扑在地上的关关一眼,压着心头的嫉恨恶恨恨地警告,“你若是敢乱嚼舌根,我一定找法子收拾你。”说着便淬了一口地上的小侍从,没几步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关关——”耳门里走出一个高大矫健的男子,“殿下正在殿里唤你。” 关关攥着个拳头,偏过头去看伫立在耳门边的小苏,小苏背对着一盏宫灯,面庞隐在阴影里。 “小苏,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关关的眼里续了一汪眼泪。 小苏垂着眸子打量着他,半晌才开口道:“谁还没个一无是处的时候?”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是在安慰关关,又仿佛是在嘲讽关关。 说完便穿过他的身旁,朝着小檀山外走去。 关关偏过头望着他宽阔的背影,一滴泪珠从眶缘滑下。 * 浴桶里摆了不少舒经活络的乳香没药,浓郁的药香蒸腾,姜睨浸在水中,正闭目养神时,外间的窗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棱之声。 她豁然张开双目,正要唤了小苏来,那边又是一阵“咕咕”之声,雕花菱窗被推开了大半,夜风吹拂入室内,翻腾的水雾一下子消散在空气中。 小苏蹲在窗台上,一手捉住了扑扇着翅膀的信鸽。 “殿下。”小苏隔着云窗向着室内轻唤了一声,无人回应,他思索了片刻便推开了一旁的菱窗,立时,一股馥郁的药香夹杂着令他心房纤颤的幽幽体香扑面而来。 “进来——”是小苏,姜睨仰起下颚,将垂在浴桶中的发丝捋了捋便缓缓站起。 小苏从菱窗跃入室内,这菱窗是内殿的主窗,正对着的便是垂在内外室间的一排琉璃珠帘。 珠帘后的须弥座边,一边立着一尊一人高的铜灯,那铜灯耀眼的光正好打在锦屏上。 伏云鹭目力极佳,他本注视着那有些摇晃的珠帘微微出神,然而里间一声哗啦水声传出,他不由得凝眸聚焦在竹帘后的折屏上,那里影影绰绰地映出一抹弯曲的腰线。 那柔细的线条,一下子便让他忆起那帷幔翻飞下起伏的雪白脊背,那无数次地闯入梦中的迷人身姿。 那厢姜睨沥干了身子,便走到折屏边去够木架上的衣服,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从折屏与落地罩的边缘缝隙里看向外间,那里垂着一大片璀璨夺目的蓝琉璃。 一抹赭色的身影伫立在珠帘后。 “小苏?”她眯了眯眼,还蕴着湿意的眼睫随着她的动作宛若游嬉的凤蝶,两两相触,轻轻一眨,又分开来。 她皎白的脸上还带着些水珠,濡湿的长发黏在脖颈上。 然而小苏只能望见她在缝隙中露了一半的雪白皮肤,还有一只氤氲着朦胧雾气的眼睛,他有些失了神。 “谁让你跳窗进来的?”姜睨穿着小褂,披了件外衣就拐过了屏风,一眼望见小苏站在洞开得菱窗边。“正门不会走么?”她微微不悦。 小苏闻言猛地回神,他赶忙跪倒在地,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姜睨隔着珠帘望着他一眼,这个高大的男子虽恭顺地垂着眼,脊背却挺得很直。 “将信件取下来放在那边的桌子上”见他又是这幅木讷寡言的样子,姜睨便也没追究他的过错。 “信鸽带回鸽室去,再叫小苏进来收拾收拾。”姜睨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厚棉布来擦拭起了潮湿的头发。 “是!”小苏闻言立即回道。 他站起身来,将鸽腿上绑着的一块竹筒解了下来,他将竹筒放在桌子上便出门去了。 姜睨擦完了发,转头看外间,只见那里空无一人,菱窗已经阖上。 她拨开珠帘走至书桌边,从竹筒里抽出一块卷着的纸片,展开来有巴掌大小,黄纸黑子上盖了御史台的一方红印。 姜睨从头扫到尾,越看是心越沉。 原志年间的御史台集册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出宫里是何时又是从何处收入的《伏氏仙人录》的记录,这一本氏族别录难不成真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捏着公函的手缓缓攥成了拳,那为公函特制的暗黄纸张被揉成了一个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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