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吴婶带了一批官奴过来，夫人吩咐请小姐去挑选丫鬟。” “官奴？”璇玑脸上浮现迷惑的表情，心中却微微一颤。 终于，来了。 两寺妆成宝缨络，隔墙梨雪又玲珑。 梅璎珞，梅玲珑。 依然低眉，掖了裙角过去，笑道：“爹、娘。” 除却做粗活的大丫鬟，眼前站了一排才总角年纪的女孩儿，不过比璇玑大一点罢了。她们都低了头，也有好奇的，偷偷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姐。尽是惊羡的目光。 璇玑却有些记不清那两个小姐姐的模样了。纵然记得起又如何呢？三年，她们也九岁了，早已变了容貌了吧。正在此时，有两个女孩儿悄悄往前移了一点。 璇玑立刻察觉了，仔细看去，觉得眉目甚是熟悉，这两个模样也分外干净好看。再一瞧，果然这两个在领口绣了白梅。 璇玑笑了，走上前去拉了她们的袖子。 吴婶还以为那两个女孩自己凑上前惹恼了她，连忙跪下说：“小姐，她们是姊妹，绣了东西在衣服上，说是必须两个一起，平日里挺老实的，也不知……”却一低头看见璇玑脚上的绣花鞋，改口道：“小姐喜欢白梅？那可巧，这两个丫头就姓梅。” 她点点头，笑道：“既是姊妹，可也别拆散了。爹娘，璇玑就要她们。”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指了指其中一个。 “回小姐的话，我叫玲珑。”女孩儿露出喜悦的笑，看看身边的姐姐。 旁边的女孩也有些如释重负。 酉时家宴既散，两个丫头伴着璇玑回了她居住的玉阁。等到老婆子们都收拾好，璇玑让她们都退下，掩上了门。 “璎珞，玲珑……”她轻唤这阔别了近四年的名字，而两个小姑娘双双跪地行礼，带着哭腔郑重地唤道：“四公主！” 璇玑扶起她们，也红了眼眶，却没让眼泪落下来。不能轻易流泪，那是懦弱，是败北…… 梅氏姐妹，昔日鲁国贵族，也是与三四岁时的自己最亲密的玩伴。一别之后，两人都躲在塞北。如今玲珑善琵琶，璎珞善羌笛，若不是身份再不似往昔，将来也是绝代双姝。 四月初九，鲁国皇后诞下一女，名之为尹若荑。 若荑三岁。梅贵嫔偶然提起六弟的两个女儿，鲁王听闻，便令比四公主大一点的她们常常进宫与之作伴。梅家这两个女孩儿名唤绿绮、海棠。若荑听见了，连称不好。鲁王尹信问道：“如何不好？” 她说：“绮罗名花都是至俗的东西，如何配得上我两位梅姐姐不如叫做……璎珞、玲珑，恰与我成为姊妹。” 这本是逾礼的，但见小女儿如此聪颖，尹信龙心大悦，当即赐了两个小姑娘名字。梅家趁此与四公主与三皇子同胞的这一派走得愈发近了。 若荑三岁，已可看出将来会是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儿，而偶尔流露出的聪敏更是朝野惊艳。有一次游园宴会上，尹信指着桌子对她说：“朕要‘一刀剖开两叶，中有黄金白玉’。”若荑不慌不忙捧起一碗咸蛋，又扬声道：“我要‘双手打破坛一个，内藏玛瑙珍珠。’”随从与满座皇亲国戚竟都猜不出来，倒是她自己按捺不住，伸手抓起了席间的石榴，要奶娘剥开。 想当初锦衣玉食，谁承望日后颠沛流离？ 璇玑苦笑，看看犹在饮泣的丫鬟，迷离的目光沉淀干净，依旧是清澈如水。 此去经年，有些小儿笑闹的场景已记不分明，只有那些残忍的记忆，还每每闯入梦境。分明是要她梦里也铭记，是谁，让她的美好记忆支离破碎…… 章国史书载：“晟帝十四年四月初九，帝亲征鲁地，破其国都，鲁王自焚，子嗣断绝。鲁国灭，有娀氏降。” 四月初七的时候，国都已经断粮十多日了。十个月征战，民心动摇。宣、曲二国又驻足观望，不肯出援兵。民间甚至已出现烹食骨肉的惨剧。 大哥死在了战场。二哥死在了战场。父王被人加害，早已卧床不起。 “皇后，你带着奚儿和若荑，走吧。” “陛下……” “快……快走！你要保住皇家最后的血脉……梅六！把他们带出去！” “父皇，你让母后与妹妹走！大丈夫当为社稷而死，愿与父王，死守九庙！” 三皇子尹奚突然跳下马车，而梅六已经落下了马鞭…… 四月初九，马车没能冲出国都。城外围了一个多月的章国兵马，终于杀气冲天的涌进来。城，破了。 梅六带来了消息，父王和三哥已经在宫里自焚而亡。与此同时，一队队兵马抢掠着宫中的财宝与妃嫔，又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整座宫城。 若荑与母后跟着梅六和那两个小姐姐躲在了一户平民家中，化装成难民模样。谁料章王夜间饮了酒，带了侍卫挨家挨户搜查是否有漏网之鱼。 “怎么办，梅叔……怎么办……”她抓住梅六的衣袖，压抑着哭腔。 “公主，姐姐……是我们被发现了吗？”玲珑紧张地咬着唇，流泪已流的快要虚脱了。 尹若荑的瞳孔急剧收缩，因为她看见母后穿好了宫中服装，化着最郑重的妆容，向门口走去。 “皇后娘娘，您这是……” 那个尚还年轻的母亲，姿色美艳的妇人，慢慢拨开拦在面前的手，回身，肃立，含着泪，对自己的女儿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如见，帝王。 “尹若荑……九庙之耻，就要由你来昭雪了……娘对不住你，若荑。” 她呆立在那里，喃喃道：“母后……” 而鲁国皇后，义无反顾地走向门外，走向狞笑着的章王。 那一声马嘶，宣告着鲁国皇后性命的终结，也是一个王国的消失。 她想过的，想过章王多么残暴，想过母后必死无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死法。 四月初九，生擒鲁国帝后。章王戏之，不从，遂赐死。 赐死……马蹄之下…… 母后拒绝了□□，却连尸体都被踏碎。 “娘！”4岁的女孩儿独自跑了出去，摸不清方向，只觉得满世界都是火，又满世界都是血…… 纵然才冠王侯，纵然艳惊宫廷，纵然机敏胜常人，纵然尊贵为王族。此刻，她只是个刚满4岁的孩子。 只是一个刚满4岁的女孩子啊。 有一个年老的士兵，对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将她藏在行装中，偷带回了自己的国家。她自称璇玑，在这场最后演变成了屠城的大难里亲人死绝，认刘姓士兵为义父，随他去了章国。 王争九鼎，祸及池鱼。 又有几个人知道，璇玑之名，是北辰星，心心念念指着北方，指着自己来的地方。 “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罗列为斗。璇玑为斗身，天枢天玄连五倍为星辰。”那么，北方的鲁国，王城，恰如北辰星吧。 忘不了，怎么忘得了啊。 “璎珞，玲珑，快给我讲讲这三年你们的经历吧。”璇玑轻轻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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