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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津城百里外的七星关内一片萧索,入夜之后,街上鲜有人声,若不是偶尔听到更夫的唱更,让人难免怀疑这是座死城。唯独望江楼上灯火通明,昼夜阑珊。楼内飘来的小曲儿唱的正是光景。  岐山王的官轿不费力气的寻到此处,门口的龟奴使劲的探头张望,深怕自己漏看了贵客一眼,落个怠慢的错处。  贵客从轿子内探身出来。面色晦暗不明,难辨神色。惊得门口的小官人一身冷汗,忙着上前招呼。  岐山王身边的随侍也不客气,上前啐了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放肆,伺候爷也轮不到你这下贱的东西。”  那小官人约莫十五六岁,听了这一句,立刻俯身告罪。楼上传来一阵嗤笑,“哟,岐山王好大的贵气,连奴才都这么狗仗人势”。    岐山王登门的脚还没放稳,寻着声音抬头上望,这一望,便看清了来人。月牙白的锦缎长衫,领口绣的是青色的祥云和鸾鸟,黑发束起,简单的白玉冠,胸前垂着墨玉色的绦,一双狡猾的玲珑目,哟,崔二公子无疑。  崔翡也瞪着眼睛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大启第一美男子,岐山王,字怀隐,年三十许,眼神幽深,两撇精修的胡须,衬着这位西凉藩王儒雅中闪着刚毅。即便崔翡心中极想寻个错处,但不得不承认,邱王爷天生一副好相貌。    二人楼上见面,行了平辈礼。崔翡世家身份,天子近臣,虽未拜相封侯,但是崔家大哥却是邱王爷的袍泽,执平辈礼也未必算是占了便宜。  “你大哥说你回到邺城,怎会转道东祥?”邱王爷自小与崔家兄弟熟识,也就懒得拐弯抹角。崔二公子什么人,他不是不知道。  崔翡不经意看了一眼邱王爷,心思却想到了另一人,漫不经心道,“替陛下跑腿,办趟差。”  邱王爷抿了口酒,竹叶青,温而刺喉,“寻我何事?”  崔翡端起酒盏,嗅了一嗅,又放下,“望江楼,当然是寻王爷望江听曲。”  邱王爷嗤笑了一声,“青鸾君可真爱开玩笑,我受陛下之托镇守七星关,可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听曲。可是陛下对七星关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邱世玉是个无利不起早,闻不到肉香,便不会上台子的人。眼下,邱王爷最紧张的并不是削藩还是留藩,而是他的凉州后院的那把火什么时候可以灭掉。不巧,崔翡也是一个惯会耍滑的,他放邱世玉在锅里慢慢的熬,总有熬到他沉不住气的时候。  “青鸾君应该对淮东士族叛乱了解一二吧。”邱王爷状似听曲,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崔翡嗯了一声,“虽是冲着崔家,但这明摆着是指责陛下。这藩都撤还不撤陛下还没有下决心,这淮东人就开始按耐不住了;不过这也符合他们淮东人的性格,只知其句,不知其诗的莽夫。这个时候叛乱,难保陛下没对其他士族藩王动了什么心思”。  邱世玉听出了弦外之音。“其他藩王什么心思,本王不知,但是西凉只要本来在一天,绝不会给天子找些麻烦。朝安宫此番如此看重一个少府君,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我西凉的士族世代以我邱家马首是瞻,怎么能服气仰他人鼻息。”  邱世玉这话有些重了,听得崔翡有些心悸,且不说一个少府君在西凉能翻出什么大浪,但就凭启炎帝撤藩这件事,邱世玉透出的信息也是西凉士族是不好相与的。崔翡听的真切,邱世玉对撤藩也是敏感且炸毛的。  “内子是受了他人的蛊惑,失了分寸,但陛下心中想必是知晓的,西凉远离东都且接壤大胄,撤了藩,大启就少了一份屏障”。邱王爷状似无意狠狠的捏了一下酒杯。  崔翡听到“内子”二字,敏锐的嗅出点端倪,立刻小心打探道,“朝安宫远离凉州迁居硕都多时,王爷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实不相瞒,陛下派我此行除了护送东祥王归葬皇陵,还有一事。”  邱王爷也不着急,他虚长崔翡些年岁,最不缺的便是耐心。而崔翡此刻想吊足胃口好放饵,便端起酒杯,摆好架子,等着邱王爷发问。  二人各怀心事,默默自斟自饮。一曲唱完,崔翡挥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崔翡叹道,“解忧君,可好?”  邱王爷心下一哼,暗道这算计怕是要打在解忧身上?面上不动声色,微微横眉,“解忧在如夫人身侧,我不放心他独自在凉州,便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崔翡状似不解,“陛下在东都,耳闻朝安宫弃子不顾,想好好嘱咐一番,此番崔某护陵之外,便是顺路前去汾阳拜见朝安宫。虽是拜见,却也是宣读陛下口谕的。这口谕么,陛下说想听听王爷的意思。”  邱王爷面色更加晦暗,许久不言语,崔翡轻咳一声,“邱王爷不是为了躲避什么才来平津的吧”  邱世玉失去了耐心,言语清冷,“你有什么,便直说吧”  崔翡放下酒盏,轻叹一声,“王爷是个明白人,陈家能给的东西贵重不不过天子,若是不满意这段先帝赐的良缘,陛下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邱世玉根本没有想到天子能有如此的打算,惊得不知如何接话。  崔翡安抚道,“王爷不要紧张,朝安宫虽然是陛下的胞妹,拥立有功,但陛下也不能不顾念王爷的脸面,端看王爷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他虽然远在东都,但对朝安宫的荒唐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邱王爷面如寒霜,凡在西凉权贵们都十分门清,这位西凉之主的禁忌便是他的王妃,朝安宫女公子李皎。李皎是颐安皇后的长女,庆云帝第五女,天子同母嫡亲的御妹,因拥立有功,封女公子,执亲王礼,封地硕都。猷泰三年,下嫁岐山王。本是段郎才女貌的好姻缘,但是这二人并不按常理走剧本,坊间传闻二人早已离心,连貌合都懒得敷衍,自从李皎生下解忧君便丢在岐山王府的大门口,自己带上家臣奴仆远遁汾阳封邑。这对强强联姻的破灭倒是为天子省了不少心。自此,岐山王闻朝阳宫三字,便如见仇人。崔翡从他口中听到“内子”二字,倒是惊得一身鸡皮疙瘩。    邱王爷脑子飞转,觉得天子这是不经意的试探,但看崔翡的意思也仿佛确有此意,开口试探道,“这是天子的意思?”  崔翡心中暗笑,鱼儿咬饵了。面上假装不解,“朝安宫王爷不要在意,就算离开了王爷,她那样的人,也会有个好去处的。”这话十分的隐晦,全看岐山王怎么想,尤其是他对李皎男女关系上的判断。  岐山王陷入了沉思,崔翡心下一横,决定添柴加火,“王爷,其实这事情也不难理解,惠暨郡王私下打了顶巧夺天工的后冠,这东西,你说他要留给谁呢,再说了,陛下他能不忌讳,当年的夺嫡是何其惨烈”。  岐山王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邱家再如何,还是要脸面的,…”李皎即便是死,也应是岐山王妃。他看向崔翡,立刻明白了,启炎帝这是要以李皎做饵,稳住邱世玉除去淮东士族。朝安宫李皎虽然人远在汾阳城,却在西凉安插布线扶植势力,邱世玉在西凉的威信也远不如从前。  邱王爷面色恢复如常,厉色敛去,“陛下的拳拳之意,小王明白,可我二人自幼相识,又是先帝订下的鸳盟,只要朝安宫回心转意回凉州城做个贤良淑德的岐山王妃,本王自是对陛下心怀感激的。”  崔翡心中恶叹,好个岐山王,这便是要仗着陛下招抚之心,趁机囚困朝安宫于西凉任人摆布了。西凉究竟斗成了什么样子,邱世玉存了一副杀之而后快的心肠。  崔翡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连声道,“这却不难”。  邱王爷笑意更深“只盼着能与内子重修旧好,不负白首之约”。  崔翡虽然年轻,但也能从邱世玉的温润的言语中察觉浓浓的杀伐之心。邱世玉,是老岐山王的庶长子,这西凉的王位本是轮不上他的,但偏偏邱太子身边的伴读跟班,继承了西凉的王位,娶了嫡出的公主。崔翡在家的时候便听崔鸿就说过,能在第一时间出卖自己父亲手足兄弟的人,必有常人不谅之狠绝。    一阵秋凉袭来,邱王爷似是醉了,又像是酒醒了。邱王爷出望江楼的时候,脚底还有些浮虚。他甩开侍从的扶持,慢慢的走入轿内。心中难抑,便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朗月啊”。  邱世玉十一岁便认识了李皎,那个时候他虽然不是岐山王,但却知道,她是岐山王妃,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邱世玉记得成婚的那天,洞房的火烛照着李皎绮丽的脸,异常的狰狞和扭曲,就像他们这段婚姻一样,时刻能照出两人最深处的丑恶。邱王爷贪恋着夜深天凉,跺跺手脚,喃喃自语,“你别怨我,不娶你,我无法统治西凉做一个真正的岐山王;不弃你,我亦无法稳住天子的猜忌之心;不杀你,我无法放心与陈氏结盟反启。”    这天下不是生来就姓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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