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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刚过,一夜之间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白霜。  中午太阳出来的时候,杨母去世,杨家挂起了白花和白布灯笼,开始治丧。不一会就遣人来接蔓娘,她得给阿姆守孝。  杨母已经四十有二,活得算久的了,所以吊唁的客人们都没有多想,若让人知道她几乎是怄死的,杨大郎铁定完了。  秋娘是最知道杨母身体情况的,觉得她此时病故很合乎情理,哭了一场后准备带着几个小辈去上柱香就家来——家里其他的大人是都不去的,她大兄的那只鸡大家都还记着呢,只是她到了灵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十年婆媳情分,平时相处得也开心,从未有过矛盾,如今不过分别数月便天人两隔,如何不伤心?  秋娘为免失态,朝一边身着孝衣面色沉郁惨淡的杨氏父子二人道了一声“节哀”就扶着侄媳妇家去了。    很快小寒过去了大寒凛冽而至,一直在猫冬的百姓们开始热火朝天地置办年货。  今年秋娘归家,还带了个蔓娘,家里又添了个四代丁,程母大手一挥,程大嫂办得尤其丰盛。  秋娘深感家人看重,既感动又开心。蔓娘从未与这么多人一起过年,还吃到了县公遣人送来的精心烹制的各类熟食与糕饼点心,心里也很开心。程家家风素来受人称道,进门的媳妇也都受到影响,一家人彼此谦让,相处和谐,就没红过脸,大家其乐融融,都很开心。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小年过去了,立春过去了,元宵过去了,大年过完了,冬天过去了,一转眼,春祭也过去了。  村民们都开始春耕。  秋娘唯一的侄孙出痘了。  程母一听就晕了过去,程父也是老泪纵横,一个劲地念叨着愿意将福分折给长玄孙,哪怕立时死了也甘愿。  秋娘心中悲痛,既为父母也为小侄孙。秋娘的二哥和三侄子都是出痘没的,实在是恨极了也怕极了这东西。——就这,已经是孩子存活率较高的家庭了,只是生得不多才显不出来而已。  程家一片愁云惨雾。  秋娘没有出过痘,只能通过窗户的缝隙看一眼小侄孙,又忍着难过劝慰大侄媳妇。  “姑姑别担心,我的孩子一定会熬过来的,就像当年我一样。”尚且年少的新妇睁着微红的眼眶,稚嫩的脸上一片坚定,手上不停地擦拭汗渍,试探温度,看到孩子的嘴唇干了就喂入温热的奶水。屋里的火盆熊熊燃烧着,如同人心里浓烈的希望。  “好。”秋娘哽咽着说道,“有什么用得上的你就说。也别担心阿翁阿姆,我们会照顾好的。”  “嗯,请您帮我向阿翁阿姆请罪,恕孙媳不孝,暂不能问安了,请两位老大人务必保重身体,等我儿好了,我再抱着他给两位老大人磕头。”  秋娘捂住嘴唇,连连点头应下,又想起新妇看不到,忙颤抖着说道:“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程母晚上的时候才醒,一时竟起不来床了,也不愿意进食,只抓着秋娘的手默默流泪,嘴里含糊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直过了许久才又昏睡过去。程父不听劝阻,坚持一个人去跪了一晚上的祠堂,祈求祖先保佑,第二天天一亮又去郊祭地祭拜神明,回来就倒下了,他也不许使人来看病,反而笑着对孩子们说:“这是神明听到了我的恳求,愿意拿走我的福分转给我的小玄孙哩!”  家人俱都跪在床前痛哭不已。  “我已经活够啦!等我走了,你们以后也要好好过日子,要一直亲近。”  儿孙们纷纷劝阻,不愿意他如此,要自己以身相替。  程父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又转向秋娘,“秋娘,乖囡,莫哭,阿爷看着心疼得很,你去看看你阿娘醒来了没?醒了就吃些东西,她年纪也大了,不能饿着冷着,吃好了再过来看我,阿爷要跟她说说话。”  秋娘心中大恸,伏在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程父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慈爱地哄拍着她的头顶。    程母在午前醒了过来,人看着似是有些糊涂了,好一会才听清了家人传的话,她眼珠一亮,竟猛然坐了起来,人也清醒了,然后执意穿上县公送来的华服,又让儿媳和秋娘服侍着洗漱净面,满头白发梳理整齐绾成发髻,接着胃口大开好生吃了一顿早饭,这才去见老伴。  程父拉着程母的手,高兴地夸了她一顿,殷殷话别,程母满目笑意,一一应下。    午时刚过,程父面带笑容,溘然长逝。程母并不哭泣,她亲自为他换上寿衣,打理好面容,并要求儿孙们先不要治丧。儿孙们有些惊疑,却仍然听命应下。然后她去了孙媳房里,仔细看了看小玄孙,又温和地宽慰了孙媳几句。  下午如常进食。  晚上又去看望了小玄孙。  如常睡下。  第二天一早又去看了看小玄孙。  吃了早饭,说要去看看老伴,就进了程父躺着的房间,如很多年来无数个夜晚那样,躺在他身旁,闭目而逝。  “阿娘——!”还是秋娘最先发现不对,她扑了上去凄厉呼号,真如泣血一般。    侄媳妇正温柔地哼着小调拍抚着孩子,脸上是满足的笑意,一点都看不出已经两日夜未睡的模样,她的儿子今早就醒啦,热度也退了下去,脸上的痘有了结痂的迹象,等他阿爷回来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正想着,忽而听到外面传来姑姑变了声调的尖利号叫,她心里猛的一跳,连忙将孩子放进被褥,匆匆披上外袍就跑了出去,待看到床上并躺着的阿翁阿姆,眼前一黑,人就软倒了下去。  她本就担惊受怕又劳累了两日夜,心里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今早才微微松了心神,猛然见到这情景,顿时就扛不住了。不久后醒了过来得知这两日的事,大叫一声便痛哭起来。    秋娘的小侄孙下午时脸上的痘就都结了痂,身上也在变好,出痘的第四天,已经不再恹恹的没精神,会咧着嘴露出小米牙冲他阿娘笑,第五天脸上的痂就落了,身上的痂也陆续掉落,第六天就痊愈了,皮肤白嫩光滑,脸蛋白里透红,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天病情凶狠的模样,若不说,没有人能想到他刚出过九死一生的痘。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村里沸腾了。  程父程母本就是喜丧,其过程又这般神异,村民津津乐道,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待事情以当下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开,十里八乡的纷纷赶来拜祭,县公全家出动,还带上了门客。  多年以后,仍然不时有人说起这桩,渐渐地便成了奇人异事。    秋娘在父母坟前结庐而居,蔓娘不愿离开阿娘,也跟着一起住下。山猫见恩人母子住的差了——草庐搭得再好也就那样,已经很用心的程大兄觉得委屈;吃穿差了——父母过世,秋娘哪会愿意吃好的穿好的,不过也只是简单素淡了许多,食物并没有到难以下咽的地步,衣物也不会损伤皮肤,毕竟她是在此悼念又不是受罪,阿爷阿娘也不会愿意她如此;杨大郎还时不时来找——说是看望蔓娘,但谁不知道他这是想求得秋娘原谅,与他再续前缘——自杨母去世,杨大郎就知道他不可能求取县公之女了,昔年佳人难忘先夫,归家后也不愿意再嫁,这才守寡了三年,家人左劝右劝好不容易终于松了口,县公立刻便透出了择婿的消息,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等着他为母守孝的,如今他名声有瑕,只能打着知错能改的名头,若说要趁热孝娶新妇,呵呵,山猫每次见他都会低声咆哮,做出攻击的姿态。  快气死了,他再也不去程氏的仓廪抓老鼠了!其实山猫误会了:前面秋娘说服兄嫂坚持要在爷娘坟前结庐的时候他跟着蔓娘去看小宝宝了,所以没听到;又因为草庐有点偏,秋娘的家人时常都会过来看一眼,族人和乡邻也多有看顾,只是现在正忙着春耕,才没有进门闲话,显得比较冷清,但柴火和清水都是及时补充的。  山猫急得上火,在他又一次从门前不远的草丛里抓住一条蛇后,这种担忧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就这样吧,他想,他会一直留下,就算暴露了也不怕,只要不会伤害到恩人就好——他没有伤过人,哪怕面对杨大他都克制住了,应该不会被烧死……吧?  山猫没能纠结太久,因为他的父母传来消息,吉山有了山神,山神造了神府,妖族俱可入内,哪怕不会化形也可以,只要有了灵智就行,他全家都搬进去啦!山猫很高兴,忍不住就想,要是恩人母女也能住进去就好了,她们那样善良……  惜惜觉得这崽崽智商上有点捉急,就算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要一直陪着,难道就不会回去让他父母用汁液帮他染个毛吗?回来又是一只新猫,大家见了也只会觉得这是老山猫的孩子,而不会想到是同一只。好在崽崽蠢是蠢了点,也知道人妖有别(凡人总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那想法不太合适,所以一直压在心底。  问题的出现是在秋祭,乡邻们聚在一起闲话时无意间说起,秋娘养的山猫真是厉害,抓老鼠的动作干脆利落,身形矫健得一点都不显老态,完全看不出有十多岁了……山猫魂都快吓飞了。  慌忙给家里传了话。  他的意思是恩人过得不好,能不能也住进神府,如果不能他就当跟家里告了别,以后就留在恩人这了,要是出了事大家也别伤心,这是他心甘情愿的。  虽然是一场乌龙,但褚姜惜既然知道了,不介意帮上一把。小山猫挺蠢萌的不是吗?  她决定提高秋娘的社会地位,以此一劳永逸。    这一年立夏时,秋娘的二侄子成婚了(时下人们寿命普遍不高,非常注重繁衍,孙辈只需为祖守孝百天)。县公的小儿子独自过来送上贺仪,还跟秋娘说了几句话。  褚姜惜正好瞧见了。为什么会瞧见呢,因为她要把蛛妖诳来——蛛妖就是在前面惜惜汇集香火成神出现过的正在制衣裳的大妖,为什么要把蛛妖诳来呢,因为她非常热爱纺织,甚至衍生了染布制衣这个爱好,也一直想像凡人那样将自己的技艺传下去,只是她眼光高,要女孩子,要美丽合眼缘的女孩子,要美丽合眼缘还要兰心蕙质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要美丽合眼缘兰心蕙质心灵手巧还要和她一样热爱纺织的女孩子!  可她经常沉迷纺织,偶然想起了才偷偷去凡间寻找,故而一直未能如愿。  惜惜觉得被动不如主动好,与其她让蛛妖去,不如蛛妖自己去。  于是心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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