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遇难者停放处。 柳时镇将钱包放进死者的手中,慢慢拉上裹尸袋,向他郑重行军礼,久久没有放下。 墨子卿注视了他很久,慢慢走过去,拉下他的右手,将他带离此处。坐在废墟上,点上一支烟,塞进柳时镇嘴中,后者只是默默吸着,也不说话。 “刚刚我们间接接吻喽。”看着他依旧难过的表情,墨子卿只能逗他一笑了。 “什么?”柳时镇似是没听明白。 墨子卿指了指他手里快要燃尽的烟。 这男人笑了:“要我对你负责吗?” “好啊,就爱听这个词儿。” 柳时镇收起笑容,目光如鹰的看着她。 “别看了别看了,不敢让你负责啊,哎真是。”墨子卿一脸嫌弃的走开了。 柳时镇看着这个坚强的背影出神,他明白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因为见惯了生死。见得太多了,早已学会将悲伤掩藏好。 墨子卿走到帐篷里喝水,脸上面无表情。 “你受伤了?”从外面走进来的徐大荣,一眼就看到了墨子卿右手臂上的一道血痕。 “嗯?”某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哦,可能是刚才在里面被钢筋刮伤的,不要紧。” “足足有八公分长的伤口你还说不要紧?”徐大荣睁大眼睛,瞪了她一眼出去了:“在这儿等着。” 墨子卿笑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臂。这种小伤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简直是家常便饭,难怪自己都没发现。 不一会儿,徐大荣就领着一个年轻漂亮穿军装的姑娘走进来:“这是军医尹明珠,让她给你包扎一下。” “麻烦你了。” “别客气。”尹明珠小心的为她处理伤口:“得缝几针,你稍等一下,我去拿麻药。” “不用了,留给伤员吧,他们比我更需要。” “不打麻药很疼的。”尹明珠张大嘴巴。 “药品本来就不够,这点小伤就别浪费了。”墨子卿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针线,眼看要自己动手。 “还是我来吧。”尹明珠一把夺过去:“忍着点啊。” 整个过程就好像跟这个女人没有关系,似乎她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尹明珠一边工作一边打量她,心中小小的惊讶升起。 远处,柳时镇看着发呆的墨子卿出神,徐大荣走过来搂住肩膀:“中队长,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柳时镇依旧注视着墨子卿。 “你和那位美女的关系呀?”徐大荣和那几个队友对视了一眼。 “就是啊中队长,从没听你提过,该不会是···”任光南中士,阿尔法队狙击手,代号短笛。 “我的校友。” “不只是校友吧?”孔下士暗暗移开了两步,生怕一个说错话就被踹。 “臭小子,不干活偷懒啊?是不是想体能了?”柳时镇神情放松的微微扭头,轻描淡写的口气。 这几个手下却是如临大敌,一溜烟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徐大荣依旧搂着他的肩膀。 “这姑娘不错。” “嗯。” “也挺能干。” “嗯。” “关键是还挺漂亮你说气人不气人?”徐大荣扭头看着柳时镇。 “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已经有尹明珠了。”柳时镇也扭过头看着他,微笑警告。 徐大荣露出鄙视的神情,松开手,歪着嘴上下打量他:“你还有这种时候啊?” “什么时候?” “脑子被门挤了的时候。”损了某人一句赶紧闪人。 夜,营地。 继续疲惫了一整天的士兵们正在抓紧时间休息,白天在废墟里被钢筋刺穿胸口的幸存者,已经被医疗组组长姜医生和副组长宋医生救活。只是想起另一个死者,姜暮烟心中还是像堵了个大石头一样难过。 墨子卿看着强撑着悲伤的姜暮烟,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嗨。” “你的手臂···”姜暮烟勉强打起精神,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绷带。 “小意思。” 姜暮烟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墨子卿看了她一会儿:“2008年5月,在我脑海中有着独特的烙印。我记得那年的情绪到了夏天来临时,似乎到了极点。抗震救灾的旗帜招展,激动地人群,在等待着一个点的爆发。” 周围的士兵们和医护人员都安静地忙着自己的工作。 “那时我刚刚工作两年,本打算8月份飞到北京去看奥运会,结果提前了三个月,去了四川。中国汶川10级地震,我在现场救援···”墨子卿咬了咬牙:“没有一栋房子完好无损,地上的死难者都收殓不过来,触目惊心。” 众人停下手里的事情。 “我记得当时,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双腿被压在废墟下。女孩儿的妈妈哭喊着: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她只有八岁。” 姜暮烟扭过头看着她。 “救援队一直在努力想办法,尝试了各种可能,保住女孩儿的腿,可是没有办法。最后,女孩儿的妈妈说:不救了,锯腿。”墨子卿眼圈泛红,深吸一口气:“我跟她讲:我们再想想办法,这么小就失去双腿,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姜暮烟眉头微皱。 “这位母亲说: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可我不能这么自私,太危险了,我知道。如果你们也发生意外,我对不起你们的父母。女儿将来要恨我,就让她恨吧,我认了,我受着。” “所以,你们就妥协了?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没了双腿,变成了残疾人?”姜暮烟显然愤怒了。 “你知道汶川地震死了多少人吗?”墨子卿强忍住心中的悲伤,同样掷地有声的回击:“10万,10万人哪!有些东西不是放弃,是无能为力。”说完起身要走。 “你真是冷血!他们是你的同胞!”姜暮烟猛地站起身,大声批评着背对她的人。 墨子卿也猛地回过头:“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多愁善感不会改变历史,冷血也不是生来如此。见惯了死亡,你以为眼泪还有什么用?” 当过兵的人都忍不住点头,因为他们面对过一样的困境。 “我是医生,不论何时何地,任何情况,任何种族,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生命,放弃曾经立下的誓言。”姜暮烟毫不示弱。 “幼稚。”墨子卿无奈摇头,转身继续走。 “是,我是幼稚。我不像你,面对死亡可以无动于衷,我只是个医生,我只是在遵循我的职业操守。”姜暮烟似乎跟她杠上了,往前追了几步:“也许你认为医生这个职业没什么了不起,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看不起这个伟大的职业。就算你冷血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你就能保证自己和家人,永远都不会求助于医生吗?” “姜医生!”柳时镇大声喊她,刚刚就越听越不对劲,想要阻止姜暮烟继续说下去,还是没来得及。 姜暮烟震惊的看着柳时镇,他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跟自己说过话,现在却为了这个女人吼她? 柳时镇紧张的看着墨子卿的背影,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而墨子卿在听到这番话后,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心里的痛,远远大于肉体的伤。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咬着牙落寞的走开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姜暮烟委屈的瞪着柳时镇。 柳时镇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走到她面前。 “第一,她从来没有藐视过医生这个职业,他的哥哥,就是一名优秀的心脏科主治医师。毕生的志愿就是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但是没能等到。第二,她的家人在一次意外中,全都死了,再也不需要医生来治疗了。” 众人无不惊讶的看着柳时镇,姜暮烟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突然很后悔刚刚那样说,可是她并不知情啊。 “她,经历过,很多死亡吗?”姜医生看了看墨子卿离开的方向,又看向柳时镇。 “她是比任何人都渴望生命的人,然而命运就像玩笑一样,一次次在她的人生中上演。”柳时镇说完,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一下,然后走了。 姜暮烟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有些难过。 徐大荣走过来:“医生,她说的对,你没见过大灾难的场面,根本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在刀尖上舔血的感受。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你依旧是个好医生,别往心里去,休息吧。” 空旷的夜空下,又是漫天繁星。墨子卿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抬头仰望,似乎看着这样干净的夜空,就能抚慰她苍凉的心。眼泪,像天上的流星,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她没有恶意,别往心里去。”柳时镇从墙那边跳过来,挨着她坐下。 “···” “她不是军人,不明白那些东西。” “我知道,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不知道从何时起,心已经变得这样硬了。”墨子卿将视线落在眼前:“我的国家领袖说过:死人的事是常有的,战争、灾难,甚至意外,都是无可避免的,就看值不值得。” “做你能做的一切,美国陆军的信条。”柳时镇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墨子卿笑了。 “子卿,你到底在躲什么?”这几日一直想问,却从不敢说出口。 “没有,什么都没有。” “心病这东西,存在心里久了,也会伤身的,需要给你找个好医生吗?” “在那之前,我早就丧失了那种权力。” “不管有没有权力,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冲动,否则我绝不原谅你。”柳时镇忽然严肃的看着她。 “呀,你好可怕呀。”看着他如此可爱的表情,墨子卿破涕而笑。 “知道怕就老实点,把我的话当回事。” “好,我记住了。哎呀,这哪儿是朋友,简直是长官下命令,看看这张脸,又不帅气了呢。”墨子卿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土。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你不觉得我一直都很漂亮吗?”墨子卿调皮的眨眨眼睛。 “是,美女。每次都出这招儿,就不能换换呀?真是败给你了。”时隔多年,柳时镇还是无法抵抗这个笑容。 “招儿不在多,管用就行。” 柳时镇也帮她擦去脸上的痕迹,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墨子卿再次仰望星空:“呀,就这样看着满天的星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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