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阴山谷下起了霡霂小雨,凌晨,空气里有些清冷的味道。竹门外的敲门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韵律有致。然而敲门声愈来愈大,频率也愈来愈大了,显然,求访者心情十分急切。 子暮被敲门声吵醒,只披了一件单衣便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来。窗外雨纷纷,天色依旧灰暗。不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求访。自从和雁隐居在此处,她们便只和殊伯保持来往,通常情况下都是她们上山,有时殊伯会派山童送一些野菜来。可在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拜访。 子暮还是打开了门,冷飕飕的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而面前,那个被雨淋得如落汤鸡般的人,抱歉地看着她。 “进来吧,冷不冷?”子暮催他进来,一刹那却反应过来——他,他呀! 他是——风秦。 “我来求你一个东西······马上就走。”风秦连忙说。 子暮的心哐当一下,像是砸到地上一般。不是来求我回去的?假若湿漉漉的风秦拉住她的手,认输服软地说:“跟我回去吧,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那子暮说不定,不,是一定,会跟他走的。然而他说“马上就走”······ “你先进来吧。”子暮把他拉到房里来,连忙烧了一壶水,又拿来抹布给他擦脸上的雨水。风秦想自己来,伸手却抓住了子暮的手。子暮怯怯地将手收回来。 “你来求什么?”子暮问。 “哦······”风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玉环,你身上的玉环。” “我没有玉环。”子暮摇摇头:“你要它做什么?为什么冒雨从殷都跑过来?” “不是殷都,我在南塞。离这里也就一夜的路程。”风秦清了清嗓子,说:“你身上从小戴着的玉环,你一定有的。” 这么一说,子暮就记起来,自己从小就有的一个玉环,的确就在自己怀里。可那不是母亲留下的吗?她连姐姐都没有告诉,他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玉环?”子暮问他。 风秦满脸都是心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子暮瞧他神色有异,更加逼问了:“玉环我从小藏在身上,姐姐和嬷嬷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风秦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含糊地说:“我偷偷摸过你。” 摸过我?子暮吓得差点岔气,想着风秦的手探过自己的胸口摸出玉环的情景,浑身的肌肤都柿子般酥软了。 “军情紧急,我就借片刻······”风秦伸出手来。子暮羞得脸绯红,逃也似的跑起来。风秦一边哀求一边追上去。两人围着火炉跑了两圈,风秦也不想玩了,便说:“你不给我我可要抢了。”说罢,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子暮搂在怀里。子暮使出力气挣扎,风秦却轻松地将她按倒在地。 摸索着的手在触碰到她柔软的胸口之后仓皇地收回来,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被制服的女子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绯红的脸胜似天边晚霞。两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风秦贪婪地凝视着面前娇美的女子,心神被她蝶翅般扑闪的睫毛牵引,刹那间忘记了自己为何将她按倒在地。 脑部剧烈的疼痛像一只大手将他从温柔乡里拉出来,风秦一抬头,便见雁提着扫把飞扑过来:“哪里来的淫贼,放开君主!” 风秦连忙提手隔开扫把,岂料自己低估了雁的力气,受伤未愈的右臂发出刺骨的疼痛。还好子暮喊住了:“姐姐,别打!他是风秦。” 雁瞪大了眼睛一看:“莫寒?”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擦了擦眼睛再看:“还是莫寒呀。” “莫寒是他的表字。”子暮解释道。 雁猛然便想起当日在山上询问风秦为人时,莫寒投过来的冷冷的眼神。自己还当着他的面说了他不少坏话呢。这令雁此时感到万分尴尬。好在这会被雁捉到把柄,雁便得意地说:“原来你就是风秦大亚。你半夜来这里,是想求君主回去吗?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君主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还想趁机□□君主,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雁的话反倒让子暮尴尬起来,她轻轻拉了拉雁,低声说:“他不是来求我回去,他来求我一样东西罢了。” 雁正要问什么东西,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子暮提起水壶对风秦说:“你随我过来。”风秦听话地跟过去。 子暮往澡盆里倒热水,又走到庭院里的水井边打水。风秦抢过挑水的扁担扛在自己肩上,看了一眼子暮半新不旧的布裙:“你在这里都是自己挑水?” 废话。子暮心里嘀咕,嘴上不答话。 澡盆里的水满了,空气里氤氲着腾腾的热气,粘在脸上痒痒的。“谁要沐浴?”风秦觉得自己要避开了。子暮却说:“你呀。你淋了雨,要洗热水澡才不会着凉。”子暮说完便掩门而去。 风秦穿衣时,发现衣衫已经被她拿走烘干了,而衣服上,安静地放着那个玉环。 一直将玉环当做母亲的遗物,随身携带了好多年······可你不知道,那个玉环,是我送给你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如若你知道了,恐怕就不会这般贴身珍藏了吧······ 穿戴整齐后风秦久久没有推开门,他想说声谢谢,甚至想求她回家,再不济,说句抱歉也可以。他多次调整了呼吸,在心里把措词反复练习,就像从前应对君父的考验一样紧张小心。终于走出来的时候,风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子暮就已经百灵鸟般灵动地给他披上蓑衣,雁将斗笠狠狠地扣在他的头上。 “这······”风秦一句话也没说就被两个女子活生生推出门外。 “听说是为了战事才借你的,一定要归还。”他听到子暮说话,可是扣紧的斗笠将他的视线挡住,他只看到她摇曳的衣裙。 “听到没有,如果不还,我饶不了你。现在赶快走,别烦着我和君主睡觉。”雁叫着又推了他一把。 风秦临走前想拉拉子暮的手,谁料被雁踢了一脚,因为他误拉了雁的手。“吧”的一声,竹门关上了。终于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原本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还给你?风秦在马上骂骂咧咧。转眼思绪就回到子暮羞怯的脸上,如若那会儿,他再低一点头,是不是就······心脏不由自主地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重重地深呼吸,感觉平静了许多。可是那悸动的感觉,却深深埋藏在脑海里了。从此,那个柔弱的、羞怯的女子,成为了他今生最温暖也最疼痛的朱砂印。 山下烟雾缭绕,无边丝雨细如愁,织成了天地间庞大的情网。马踏泥沼处,人行在细雨中,吟啸徐行,且笑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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