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谌昔因治水所需，请求殷王准许他到东夷去和侯伯商议。他认为大河中游的泛滥和下游的阻滞有密切的联系，要解决泛滥问题必须在下游疏浚河道，清理淤泥。殷王素来知道谌昔才华了得，精通多国语言，而且大方得体，因此便同意他出使东夷和对方商议治水之策。到了七月，大河泛滥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殷王赏赐谌昔治水之功，将他任命王子少保。　　此时王子的少傅少保少师便都安排好了，分别是姜千山、谌昔和伊祁秋逸。　　“既然王子的老师已经安排好了，他也在民间历练的六年。那么明年立春便将他送回王宫来吧。”殷王对身边人说道，随后望着巍巍远山陷入沉思。这个十岁便被他送出宫的小孩，现在不知已经长成什么模样了呢？太保是否不负使命将他培养成足以独当一面的王位继承人？他隐约有些担忧。　　东方未明，大河汤汤。　　有美一人，颀而长兮。　　肃肃宵征，是及大禹。　　东方既明，大河泛泛。　　振振君子，美目清扬。　　未遑起居，百禄得宜。　　来者将此歌当着姜德的面唱完了，随即说“太师大人让小人告诉大人，这是谌昔治水后民间人赞颂的歌谣。希望大人也能学会唱。”　　姜德面对着太师的冷嘲热讽，依旧赔笑着说是是是，送走了太师的人才和身边亲信发脾气。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殷商帝王通常在中春祭日，中秋祭月。久之，官宦人家也有了这种习惯。且中秋月明常有团圆之意，因此人们多在次日团聚赏月。　　中秋将至，子暮思量着打发府上的家臣回自己家去团圆，一些他国的奴隶（其实多是彭国人）只好留在府里和他们一块过。　　和奴隶一块过节，这想法倒是闻所未闻。然而子暮提出时，风秦虽然反驳了几句却还是答应了。绕苓便一边笑道：“连这个大人都答应了，可见大人对夫人很是依从。”　　中秋这日家臣一律回家去了，倒显得偌大府上有些空虚冷清。还好平日里只待在柴房的奴隶聚到一起和主人家过节，倒还有些生气。　　桌上瓜果奇珍，琳琅满目，天上月色皎洁，万里无云。天上人间都是好景色。风秦显然兴致很高，和满桌的奴隶猜拳喝酒，完全没有尊卑之分了。子暮笑吟吟地看着，不时给他们斟酒。　　几个奴隶从水池里捞了几条鱼来，风秦便卷起衣袖说要烤鱼。一群奴隶有的堆柴火，有的帮忙刮鱼鳞，有的搭烤架，一个个忙起来。风秦亲自烤鱼，手法倒十分娴熟。不多时阵阵甜香便扑鼻而来。　　“这与烤到七分熟便要淋上桂花酒，才是最佳。”风秦一边转动烤鱼一边一本正经地说。　　奴隶们便起哄叫道：“儒人儒人将酒来！”　　子暮端起桂花酒笑呵呵地走过来，依照风秦的说法细细淋上桂花酒，顿时酒的醇香和鱼的甜香便融为一起，围观的人都停不住地说好香。　　烤鱼上盘后众人便急不可耐了，风秦却又一本正经地说：“烤鱼须要在扁舟上一边赏月一边吃为妙，最好还要配上豆羹，如此才不觉得燥热。”　　这时绕苓已经和其他人端来豆羹，一条条船备好在池子上。子暮在岸上收拾着梧桐树下的杯盘，便听见舟上一群人在喊：“儒人上舟来。”　　子暮素来怕火气，不愿吃烤鱼。此番见大家盛情难却便也过去了。岸边听了几叶扁舟，大多站满了奴隶，唯独风秦所站的一叶只他一人。子暮还在犹豫，绕苓便推她“儒人去吧，这里绕苓收拾便好了。记得把一条烤鱼留我便好了，大人烤的必定好吃。”　　子暮走过去时，风秦已经彬彬有礼地伸过手来。子暮觉得他恭敬的样子有些好笑，却憋着由他拉上扁舟来。风秦撑着竹蒿将小舟驶到池子中心，月光皎洁，水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清风徐徐，鬓边微凉。子暮忍不住将手伸到水面上，轻轻搅动着碎玉般的涟漪。　　“仔细着了凉。你还是乖乖吃鱼吧。”风秦看着子暮叮嘱道。　　子暮犹豫着便伸手拿，风秦早已递过一条来：“另一条是鲫鱼，多刺。吃这条吧。”　　子暮见他难得细心，心上颇为快慰。尝了鱼肉又觉得外酥里嫩，香脆可口，便笑笑说：“大人还有当庖人的天资啊。”　　“你是不知道的吧。我在来殷都之前是个渔人，日日都在渭水上捕鱼。日日吃的也是鱼，自然要多想些花样做得好吃。”风秦愉快地说道。　　子暮闻言微诧，真没想到堂堂大亚大人从前是个渔人。　　“从前中秋我都是在渭水过的，也是吃烤鱼和豆羹，挣钱多的话，也会沽些桂花酒。月亮也是年年都这么圆这么亮。”他抬头看着皎月低低说道。　　“从前中秋我和姐姐两个人过。我们会一起看月亮，吃瓜果，会一起聊天。”子暮说，然后又补充道：“那个时候，我们还会偷偷跑到外面墙角下听父王王后和其他兄弟姐妹宴饮的歌舞声。”　　风秦柔和的目光带着疑惑落下来，子暮便苦笑着解释道：“父王不许我和他们一起赏月，我和姐姐便偷偷看着。”　　风秦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子暮说：“没事，以后我陪你过。”　　子暮微微一愣，抬眼看见他暖暖的眼神，心里一沉。于是莞尔一笑，轻声说：“好呀。”　　她清亮明眸安静地看着风秦，恬静得像温顺的小鹿。朦胧的月色下，眼前女子不染风尘，纤弱如羽，苍白的脸却似翡翠染霜，透着点滴凄清之美。　　风秦看着她出神了片刻，醒过来时心里第一次有些慌乱，就像儿时突然被君夫考验功课，像在最丢脸的时候遇见喜欢的人。　　“今夜月色皎洁。”风秦抬头望天，掩饰着方才的慌乱。　　子暮也抬起头来，望着皎洁明月喃喃道：“若是母亲和姐姐还在，必定也能和我一同仰望这皎皎明月吧。”　　“月出皎兮，佳人撩兮。”风秦唱罢，拿起笛子便吹起来。子暮轻声和着，一直到夜深，众人才系舟上岸。　　这时绕苓已在梧桐疏影下靠着树干熟睡良久。